昆吾將路小蟬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肘上,帶著他來到一個蒲團坐下。
他們的頭頂是一棵老槐樹,而這棵老槐樹和鹿蜀鎮的那一棵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棵高聳入雲,看不到頂。
“它清的不是燥火,是欲……火。”昆吾想了想,說了句,“你毛還沒長全,用不上!”
“啊?”路小蟬扯了扯嘴角,“你這老騙子,怎麼又拿我的毛來說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這次不會又要騙我了吧?”
“你這小鬼!不知好歹!我一把……”
路小蟬抬起手指摳了摳耳朵:“一把屎一把尿什麼我聽膩味了!你就告訴我,你裝死跑掉的原因是什麼?”
昆吾沉默地想了想,雖然有些事他也不想路小蟬記起來,但是他也真的不希望這個傻東西對舒無隙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到時候燒的骨頭都不剩了,還把舒無隙當恩人呢!
“我本來是想陪著你長大,看著你娶妻生子給你煮紅雞蛋……”
“打住打住,說正事兒!”
“好好好,我說正事兒,我本來跟你過的好好的,但是邪神混沌一直在覬覦我的丹元……”
路小蟬翻了個白眼:“老騙子,邪神混沌鎮壓在玲瓏寒玉之下,覬覦你丹元個屁!”
昆吾被他給梗住了,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好好好,舒無隙覬覦你的……”
“我的什麼?”
路小蟬一直想要知道舒無隙對自己這麼好,也許是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眼看著昆吾就要說出口了,路小蟬睜大了眼睛,握緊了拳頭。
昆吾咽了一口口水:“覬覦你的美色……”
路小蟬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舒無隙那麼冷淡的性子,就是送他個光拖拖的美人兒摁進他懷裡,他恐怕還會揮一揮袖子,跟打掃衛生一樣把人家給掃走。
“老騙子,你再不好好說話,我回去就跟舒無隙說你沒好好教我,再去拔你十七八根仙草!”
“彆彆彆,是舒無隙要找我的麻煩,我怕他找到鹿蜀鎮去跟我算賬,就趕緊裝死溜了。你這些日子也見識過他的脾性了,要是被他找到了,我就沒命活了!”
昆吾的聲音裡情真意切。
他說的是實話啊。當年他的師弟身受混沌業火焚燒之苦,眼看著就要神形俱滅,要不是他昆吾眼明手快,啟用了太淩閣三大法器之一的“太淩真墟”收了師弟的丹元,哪有現在的路小蟬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地追問啊。
“他為什麼要找你麻煩?”路小蟬接著問。
“就我答應過告訴他一件事兒,這事兒都過去千把年了,我以為他早不在意了,誰知道他還記得呢……可我又不能告訴他,所以就隻好開溜了。”
昆吾一拍膝蓋,這不對勁兒啊,明明是他有話對路小蟬說,怎麼變成了路小蟬來質問他了?
“行了!你的問題先打住!好歹我也是個仙君,你一個眼瞎的小東西一點禮貌都沒有。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你問吧。”
“舒無隙……他這一路就真的沒碰過你?”
“沒有。我每次想要碰他一下,他就用竹枝抽我手心。比教書先生還狠。”
路小蟬搓了搓手心,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疼。
“你是該抽!”
“我就想知道,我碰他一下能怎麼了?他到底有什麼隱衷,不讓我碰?”
昆吾低下頭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他不讓你碰,是為了你好。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碰你了,我怕是你大難臨頭,非得被掏空了丹元不可。”
“那你倒是說啊!”
“我要是說了,舒無隙必然將我剝皮抽骨,永世不得超生……不過,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
“一個人在能力不足的時候,追求真相也毫無意義。等你真的有能力保護你和你想保護的人,我再告訴你。但是我想問你,你就一點都不害怕舒無隙嗎?”
“為什麼怕他?怕他打我手心嗎?”
路小蟬心想,這世上還有誰能比舒無隙待他更好嗎?
“你是不是覺得現在他待你很好?他待你好,是因為他要你死心塌地。”
“那不是應該的嗎?他要是能一直待我這麼好,我便死心塌地唄。”路小蟬問。
“你……你將來可不要哭爹喊娘躲到我這裡來!”
昆吾真想把眼前這小鬼的腦子掰開,看看裡麵裝了些什麼。
說了這麼久的話,昆吾還是轉回了正事兒。
“打住,打住!現在我教你太淩閣的第一重心法,你且好好記著,切不可……”
“不可說給他人聽嘛!那我是不是還得跪下來給你磕頭?叫你一聲師父?是不是還要敬茶?”
“不用!你這麼鬨心的徒弟,我是一點都不想要!你……要不你就喚我一聲‘師兄’吧。”
“什麼?”路小蟬睜大了眼睛,“我若是喚你‘師兄’,那不是和醫聖離澈一個輩分了?這不大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就這樣吧!”
昆吾心想,總比你日日叫我“老騙子”要好多了。
“行,師兄在上,請受師弟一拜!”
路小蟬雙手抱拳,低下頭來朝昆吾鞠了一躬。
如果是普通人,哪裡敢真的叫昆吾“師兄”啊,但是路小蟬不管這些虛禮。昆吾樂意怎樣,那就怎樣。
這一聲“師兄”,讓昆吾的眼眶立刻就紅了,良久說不出話來。
路小蟬保持著抱拳鞠躬的姿勢,腰都快挺不住了,歎了口氣心想,果然昆吾說叫“師兄”就是嘴巴上說說。如果不是迫於舒無隙的威懾,恐怕昆吾什麼都不想教他呢!
“要不……我喊你祖師爺?”路小蟬抬頭問。
“不不不,‘師兄’這個稱呼剛剛好。師父太老了!祖師爺都寂滅了!你這不是咒我麼!”
昆吾立刻把路小蟬給扶了起來,順帶手指扣上了路小蟬的手腕,一股玄靈真氣順著路小蟬的血脈湧入,一個小周天,落入了路小蟬的丹海,“你果然是結丹了。”
“無隙哥哥教我的!”路小蟬仰著腦袋說。
昆吾搖了搖頭笑了:“不是他教你的。而是他讓自己的真氣進入你的體內,將你四肢百骸散亂的靈氣收斂起來,接著進入你的內腑,替你結丹。如果是尋常人,天分高的需要三五年,天分低一點的,隻怕得幾十年。”
“什麼?結丹還能彆人替我結?”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有丹元,他為你將其點亮。就好像已經熄滅的藥爐,爐子再好,也得燃起來了才能煉丹。所以接下來,我引你至‘入勢’之境即可。”
昆吾沒有說,哪怕是替你歸攏丹元,將其點亮,也要耗費幾十年的修為。
對於其他修真者,若不是至親,誰也舍不得。
但是對於舒無隙,他當年能用天下至劍來哄小師弟開心,又怎麼會在乎幾十年的修為呢?
“你要如何引我?有什麼口訣心法嗎?”
“口訣心法乃有形之物,而‘入勢’是要你感受天地萬物靈性,與其共感,與之相連。各仙門用來接容曆任掌門悟道之所得的憑依都不相同。我們太淩閣曆代心法的憑依,就是這一棵萬年槐樹。”
昆吾起身,抬起手來,掌心向上,一片槐葉緩慢地飄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將這片槐葉送到了路小蟬的手中,說了聲:“吃下它,然後細細品味。”
路小蟬還是第一次吃槐樹葉子,新奇無比。
槐葉的清香沒入鼻間,咬下去的第一口,仿佛有萬千細流從路小蟬的唇舌間流過,而他的身體如同安靜的平巒山川,他咽下去的那一口,似乎有滔天巨浪自天河湧落,翻滾著就要淹覆一切,可偏偏又化作了一大片雲,流動纏綿於天際,漸漸化作細雨,沒入石縫沙粒之間,潤澤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