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不在他的身邊,我的眼睛看見的一切,都沒了意思。”
昆吾低下頭來,長長地感歎了一聲。
“也許這樣也好。他心念達成,有你在他的身邊,執念雖然不滅,卻也不會生長。”
昆吾為路小蟬檢查了眼睛,又叮囑他,每日與萬物共感的修煉絕不能停下。
待到昆吾將路小蟬送回了舒無隙的靜室,昆吾呼出一口氣來。
一打開門,路小蟬就看見舒無隙端坐在桌案前,閉目養神。
路小蟬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心中的欣喜不減反增,但他不忍打攪舒無隙,就撐著下巴,坐在他的對麵睜著眼睛看著他。
舒無隙一入定,就是三天三夜。
路小蟬也就這麼坐著,不吃不喝也不覺得餓,一直看著他。
從前的路小蟬好動,除了睡覺和曬太陽的時候,其他時候就像長了疥瘡一樣坐不住。
可現在,路小蟬動都不想動,看著舒無隙的每一刻都讓他覺得心裡麵滿滿的,好像此一刻的舒無隙都比上一刻更好看。
他看著他的靈氣勾勒而出的眼睛,看著他的鼻子,看著他每一寸發梢,他每一次呼吸時胸膛的起伏,路小蟬發覺自己隻會越來越貪婪。
甚至於舒無隙盤坐時落在膝蓋上的手,路小蟬的視線也一遍又一遍去描繪手指的形狀。
他知道,自己會看不見的原因,就是為了看見真正的舒無隙。
不知道過了多久,舒無隙才開口道:“你這麼看著我多久了?”
路小蟬這才醒過神來,捏來捏自己的耳朵,答了一句:“不知道啊。”
“你這麼盯著我看,不膩煩嗎?”
舒無隙抬起手,給路小蟬倒了一杯茶水,輕輕推到他的麵前,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示意他水杯的位置。
“不膩煩,因為你好看。”
“你從小就看不見,世間美醜對你而言沒有意義。你卻說我好看?”
“知道啊!我怎麼看你怎麼心裡歡喜。你可不就是頂頂好看?”
路小蟬眯著眼睛笑著。
那一刻,舒無隙的唇線緩慢地彎起,哪怕是外人都看不出來的弧度,卻勾著路小蟬的心神,越勾越緊。
路小蟬手忙腳亂地抓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你這幾天都沒有睡覺,去榻上好好歇息。”
“我不要。萬一睡醒了,就看不見了呢?”
路小蟬著急了。睡什麼覺啊!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他當然要多看一刻是一刻!
“不會看不見的。相信我。”舒無隙的聲音如常,但卻帶著一絲柔軟的誘哄意味。
“那……那你不睡嗎?我從來沒見過你睡覺。”
“我要修煉。你先睡吧。”
聽著舒無隙輕輕的聲音,路小蟬也起了一絲睡意。他相信舒無隙,舒無隙說他不會看不見,那他肯定不會看不見。
路小蟬爬上了榻,舒無隙牽起了被子,給他蓋上,在他的肚子上輕輕拍了拍。
“明日起,你也要好好修煉。”
“好吧……”
“星河日月,清風流水,草木山河皆可借勢,你得好好體會,找到與自己最契合的借勢之物。”
“我每日都隻想體會你……不然你借勢給我啊……”
路小蟬緩緩閉上眼睛,呼吸一點一點拉長,到處都是舒無隙清淺的味道,路小蟬隻覺得安心無比,睡著了過去。
“你若要以我為勢……又有何不可。”
舒無隙看著他,扣緊了自己的手指,難以自製地低下了頭。
路小蟬的左手就在外麵,輕輕抓著被子的邊緣,他的酣睡的聲音隨著他嘴唇一開一合溢出,小巧的舌尖隱約可見。
“我每日都隻想體會你”,玩笑一般的話,卻被人刻意留了下來,一遍一遍在靜室裡回蕩著。
舒無隙的唇離他越來越近,他側過臉去,忍住了,卻看見了路小蟬抓著被子的手指。舒無隙的指甲扣進了掌心裡,滲出了血來,青筋暴起,連額頭都紅了。
他咬著牙關,連心跳呼吸都壓製了,卻還是無法按耐內心深處的瘋狂。
太想要宣泄,哪怕一絲一毫也可以。
他的唇碰上了路小蟬的指甲蓋,小蟬的溫暖讓他如同久旱的土地,讓他更加乾渴。
他忍無可忍,抬起手就要掀起被子的那一刻,路小蟬驟然驚叫了起來。
“啊——”
從指尖傳遞著某種熱度,驟然間在路小蟬的心房燃燒起來,從血液燃入骨髓,痛到身體仿佛瞬間化為灰燼!
舒無隙睜大了眼睛,頃刻間蓋在路小蟬身上的被子化為烏有。
而路小蟬的肌膚紅了起來,他蜷縮著,自己的骨頭要裂開,血液要離開身體!
這種痛苦路小蟬從沒有體會過,被粉碎了一般隻願立刻死去,脫離苦海。
他的手伸向舒無隙的方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喉嚨也在燃燒,撕心裂肺。
無隙哥哥……救我……
眼淚從舒無隙的眼眶裡落下來,恐懼在他的眼底鋪天蓋地,他想要抓住他,抱緊他,卻隻會讓他更痛苦。
“小蟬……小蟬……”他伸出手卻不能再碰他。
燃燒的是路小蟬的身體,淩遲的是舒無隙的眼和心。
“舒無隙你乾了什麼!”
昆吾衝了進來,他一把拿過了桌麵上的小瓶子,把裡麵的藥丸全都倒了出來,捏開了路小蟬的嘴唇,取了他放在枕邊的“太淩真淵”直接灌進了路小蟬的喉中。
骨頭都要燒起來的感覺總算緩解了下來。
路小蟬用力呼吸著,他精疲力儘,昏睡了過去。
昆吾脫下了外衫,蓋在了衣物被燒光的路小蟬身上。哪怕昏睡了,他還是瑟瑟發抖。
“舒無隙!”
昆吾回過頭來,一把拽過舒無隙的衣襟,卻發現他的眼底是難以言喻的絕望。
那是深淵,沒有冰冷的水,沒有呼嘯的風,空無一物,所以絕望至極。
“我隻是……碰了他的手指而已……”
昆吾一把甩開了他:“他的手指?十指連心!他體內的混沌業火源於你的欲念。你碰他一下,就是引火燒身!除非有朝一日,你心中對他再沒有欲念,否則業火難消。”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為什麼我不可以碰他?憑什麼我不能碰他?”
舒無隙抬起眼來,死死地盯著昆吾,那雙眼睛從平靜到瘋狂,隻是一念而已。
昆吾一直以為自己認識舒無隙近兩千年,應該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可當舒無隙側著臉看著自己,從齒縫裡擠出這些話的時候,昆吾才發覺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空無一物的舒無隙,隻是曆任劍宗像是捏泥巴一般按照他們的意念與想法,捏出來的完美範本而已。
可是把路小蟬放在心上的舒無隙,才是真正的舒無隙……他的內心是極致的,隻是從前他沒有把千年的修為,沒有把蒼生萬物放在心上,於是眾人皆以為他無欲。
舒無隙所有的“為什麼”,所有的“憑什麼”,是在問天下蒼生,又是在問他自己。
“舒無隙……這就是為什麼我當初不告訴你他在哪裡的原因。因為你忍不了遠遠看他,忍不了他存在於這個世間你卻不能碰他,更加忍不了……他從來都不是你的!他屬於自己,無論是從前的離澈,還是現在的路小蟬!”
舒無隙側過臉,他的眼底是讓昆吾不寒而栗的癲狂。
“如果,你在滄海中漂泊千年……終於遙望陸地,你能忍住不靠岸嗎?”舒無隙問昆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