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雨水,漸漸的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了。
“看來現在算不得閒事了。”舒無隙輕聲道。
“什麼?”
“那片邪雲是衝著我們來的。”
舒無隙不緊不慢地起身,路小蟬也跟著爬起來,舒無隙原本就要起身了,卻沒想到又坐了回來,讓準備下榻的路小蟬冷不丁趴在了他的後背上。
路小蟬趕緊要離開,舒無隙卻回頭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了聲:“來了。”
“來了什麼?”
“邪雲。”
那片厚實的雲團帶著鬼哭狼嚎的聲音,旋轉著湧落而下,將天地都填滿了一般,淹沒了街道上所有的人,湧入每個小城人的心中,流入客棧的大門,從窗口蔓延而入。
除了舒無隙周身的靈氣,這些邪雲形成無數張掙紮的人臉,此起彼伏地湧動著,嘶吼著,哭嚎著。
路小蟬毫不懷疑如果被它們所覆沒,恐怕屍骨無存。
舒無隙周身的靈氣向外釋放,路小蟬閉上眼睛,感受著那經過千年洗練的醇厚真靈。
那團邪靈頓然被碾壓,方才還浩浩蕩蕩,這會兒迅速地退散到了客棧之外,徘徊著,如同濃墨一般,不敢上前,又不甘退去。
路小蟬吸了一口氣,之前他們不肯管閒事,這會兒閒事直接找上門來了!而且不想管都不成了!
“小蟬,你喜歡麒麟嗎?”舒無隙問。
“麒麟?我……我沒見過麒麟,不知道喜歡還是不喜歡。”
“那就好,對你來說,沒見過的就是有意思的。雖然你還沒有襯手的佩劍,但以後也是會有的。不妨現在看看我體內真靈走勢,如何催動劍陣,如何借大勢而造麒麟。”
“什麼?”
借大勢?造麒麟?
路小蟬低下頭來,就看見舒無隙的丹海沸騰鸞動,體內真氣周轉,四散而去,穿透了密實的邪雲,氣勢如虹。
遙遠的無意境天之巔,沒入解劍石的一柄利刃嗡鳴顫抖,一道劍陣四散而開,沒入雲中。
路小蟬睜大了眼睛,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壯闊的景象——舒無隙的靈氣與天空中的奔雷相觸,奔雷直墜而下,化作了巨大的麒麟,以萬鈞之勢,衝入了蓬城,在夜空之中化作巨大的劍陣。
耳邊是真靈威壓而下的空曠回響,這一團的邪雲就這樣被這道劍陣浩浩湯湯地吸了進去。
劍陣之中電閃雷鳴,邪靈哭喊掙紮,雷霆再度凝聚成麒麟的形態,咆哮怒吼著將之前籠罩整個蓬城的邪雲吞了進去。
劍陣不斷收攏,渾濁的夜雨變得清澈起來,吹進來的風仿佛輕盈了許多,帶著濕潤的草木氣息。
蓬城的屋簷樓角、樹影憑欄逐漸被盈盈的月光所照亮,生靈的輪廓在路小蟬的眼中也越來越清
晰。
那些原本被邪靈附體的少女,不約而同倒在了地上。
玉容看向一旁爬不起來的母親,顫著聲喚了一聲:“娘……”
大娘看著女兒的眼睛,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爬了過去,用手摁住女兒早就流不出血的手腕,含著淚說:“我的女兒回來了……彆恨我了……玉容彆恨我了……”
玉容呼出最後一口氣,緩慢閉上了眼睛。
另一頭,掌櫃抱著自己的女兒阿純,痛哭流涕:“爹隻是想我們都過上好日子……爹錯了……爹錯了……你彆恨爹……你回來吧,你想嫁給誰就嫁給誰啊……”
路小蟬低下頭來,說了聲:“父母生養大恩,做子女的又豈會真因為父母的選擇而恨其死呢……隻不過是被激發扭曲了出來而已。”
此時的夜臨霜禦劍來到了蓬元山上的孟家,當雷霆萬鈞直入蓬城的時候,他發出了一聲驚歎。
跟在他身後的孟寧生和二師弟都驚訝到無法合上嘴。
他們這一生都沒有見過這樣磅礴的劍陣,瞬息就將這片如同修羅地獄的邪雲給煉化了。
“那……那是什麼……劍陣?”孟寧生傻傻開口道。
夜臨霜遙望舒無隙的方向,微微頷首以示敬意,“那是衝霄劍陣。”
“衝……衝霄……”孟家的二師弟還是沒醒過神來。
孟寧生隱隱猜測到,這樣強勢的劍陣,估計與客棧裡的那二人有關。
“方才所借的勢……莫非是雲雨中的雷電?”
“是的。”夜臨霜回答。
“那……那是何人所催發的劍陣?”
孟寧生知道,能見到此陣,就是此刻喪命,也已經不枉了。
夜臨霜轉過身去,輕聲道:“大氣萬象,天下無隙。不愧是人間至劍。”
“什麼?”
方才驚雷陣陣,孟寧生沒有聽清楚。
夜臨霜看著黑氣團凝的孟宅,說了聲:“走吧。讓我會會孟遠道,看看脅迫他的到底是何方邪靈。”
雨越拉越小,停了下來。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整個蓬城逐漸明亮了起來,可這樣的明亮之中除了清冷,還有說不清的蕭瑟與苦痛。
舒無隙轉過身來,看著還在回味那道劍陣的路小蟬。
“方才的劍陣是如何催發、如何借天地之氣的,你可有參悟?”
路小蟬眨了眨眼睛,心中想的卻是臨霜劍雖然輕靈雅致,結陣煉邪都悄無聲息,但舒無隙劍氣回蕩,天地間的靈氣仿佛都供他驅遣。
之前他還覺得夜臨霜和舒無隙都是清絕之人,現在看來還是有所不同。
他扯著嘴,眯著眼睛笑了:“我這人吧,天生愚鈍,方才真的非常認真、非常用力地參悟來,又參悟去……最後發覺來來回回都在參悟你。嘿嘿。”
“我?”
“你的眼睛,你的眉,你的肩膀,你的腰!”
舒無隙再問下去,路小蟬可以不要臉地來段十八摸。
“沒個正形。”
這壓低的聲音,聽在路小蟬的耳朵裡,似帶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捉不著,又想要摸著。
這十幾位少女的死,激起了城中百姓的憤怒。
十幾條人命,並不是十幾頭牲畜,而是活生生的人!更不用說她們有家人,有父母,有人在記掛。
這十幾個少女沒了命,其他被帶走的姑娘要麼死了,要麼也是快死了。
與其這樣拖拖拉拉,不如直接來個痛快。
反正身上都被下了死印,不如殺上蓬元山孟家,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路小蟬聽見數百蓬城百姓,抄起了家夥,朝著蓬元山而去。
他搖了搖頭:“早知如此,當時孟家的弟子來搶走他們的女兒時,為什麼不聯合起來抗爭呢?非要等到快不可挽回……”
此時的舒無隙正抬著路小蟬的腿,給他穿鞋子。
“無隙哥哥,我們是要啟程離開了嗎?”
“不,我們去孟家。”
“誒?去孟家?”
“既然邪靈是衝著我們而來,此時不收拾了它,給其他邪物一些威懾,它們還會繼續騷擾我們。”
“哦,威懾啊!那就是殺雞給猴看咯!”
經過了剛才的衝霄劍陣,路小蟬對舒無隙的本事好奇極了。
他對付何家村的邪神之時,使用的是破月陣。那時候路小蟬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這一次的衝霄陣,簡直要把路小蟬的魂靈都震開,他十分期待舒無隙下一次出手會是怎樣。
“殺雞給猴看?”舒無隙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疑惑。
路小蟬差點忘了,舒無隙說話一板一眼的,對著他要這麼說:“殺雞儆猴啊!”
“嗯。”
路小蟬想了想,又湊到舒無隙的麵前問:“那無隙哥哥,你知道‘豬鼻子插大蔥裝蒜’是什麼意思嗎?”
“大蔥為什麼要插在豬鼻子裡麵?”
路小蟬哈哈笑了,他也不解釋,接著又問:“那你聽過‘烏鴉落在豬背上’嗎?”
“沒有。”
“烏鴉落在豬背上——看見彆人黑,看不見自己黑!”
“還有,還有!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舒無隙將路小蟬從榻上拉了起來,說了聲:“我們去孟家。”
他們離開了客房,客棧裡早就空無一人,估計掌櫃帶著夥計一起去孟家討公道去了吧。
麓蜀看見舒無隙,原本昏昏欲睡,立刻抖擻了精神。
路小蟬爬麓蜀已經爬出了經驗,抓著它的毛,腳用力蹬著它的腹部,一個用力就竄上去了。舒無隙坐在路小蟬的身後,帶著他離開了客棧。
此時的夜臨霜已經和孟寧生一起來到了孟家的大門前。
孟寧生的二師弟前去扣門,手指才剛觸上去,門就“枝椏”一聲開了。
夜臨霜的表情沉冷了下來,要知道孟家是蓬城唯一的玄門,家大業大。
但此刻孟家的正院內草木凋敝,一片綠色的葉子都沒看見,了無生機。
孟寧生看向夜臨霜,低聲道:“夜掌劍……你看我蓬元山一門,幾乎沒了靈氣了……”
夜臨霜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抬起腳,邁了進去。
腳掌剛踩入孟家的地麵,頓覺腳下無數邪念縈繞而生,仿佛竊竊私語,攀附上他的腳踝,妄圖吸取他的純靈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