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隙哥哥, 你和淩念梧有什麼過節嗎?”
“從前, 就是他帶你離開我的身邊,到處藏著你。”舒無隙的聲音低沉得很。
路小蟬眨了眨眼睛, 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伸手捏了捏舒無隙的臉頰:“啊呀呀呀!我知道了, 無隙哥哥吃醋了!”
舒無隙冷著臉, 一句話都不說。
“我又不喜歡他,就算他生得再好看,我也不會跟他走的!”
誰知道舒無隙周身殺氣愈發沸騰了。
“你覺得他生得好看?”
路小蟬一哽,完蛋了, 說錯話了……
“這個……他應該有一千多年的修為吧……說他不好看, 那不是騙你麼。但是沒有你好看啊,差的遠了!”
路小蟬趕緊抱住舒無隙, 在他的下巴上親了好幾下。
舒無隙還是冷冷的, 估計這股氣是怎麼也消不下去了。
方才舒無隙與淩念梧的對峙已經引起了不少關注, 他們隻能換到了城中另一個偏僻的地方落腳。
不過路小蟬是不擔心混進重巒宮的事情了, 畢竟剛才莫千秋都現身了, 肯定會來找他們, 到時候隻要跟莫千秋商量商量, 跟著他進重巒宮就好。
此時的淩念梧仍然看著路小蟬和舒無隙離開的方向。
莫千秋笑著歎了口氣。
“淩莊主, 你一千六百多年的修為,若不是心有牽掛, 隻怕已經入了‘大勢’之境了。”
“若這牽掛都沒了, 入了大勢之境又如何呢?”淩念梧的唇角無奈地勾起。
他想起了一千三百多年前, 自己感染了疫病, 在榻上奄奄一息。
傳聞靈鳥姣思的鮮血能化解這疫病,他的爹娘便用了執梧山莊的法器“鉛華鈴”,從朱旭派換來了一隻靈鳥。
可是飲下了這靈鳥的血液之後,他的病情不但沒有緩解,而且愈發嚴重。
五內都快要化作膿血,他的爹娘以數百年的靈氣渡入他的體內,為他續命。
直至他們油儘燈枯之際,太淩閣有一位年少的弟子迷了路,請求在執梧山莊留宿。
這位年少的弟子,隨身飼養了一隻姣思的幼鳥。
他告訴淩念梧的爹娘,死去的姣思之血中帶著姣思的恨意,隻會讓疫病愈發嚴重。
他讓淩念梧的爹娘準備了炒黃豆,一邊喂著那隻幼鳥,一邊哄著它。
“小黃豆啊,小黃豆,你看執梧山莊的人多好啊。既沒有喊打喊殺,還給你準備了吃的。他們的少莊主病了,需要你的血來救治。我就紮你一下,取你一滴血,好不好啊?”
那隻幼鳥鎖成一個團子,但是卻伸出了自己的一隻爪子。
少年取出銀針,在幼鳥的腳踝上紮了一下,取了一滴血,落在茶杯裡。他又從自己身上的瓶瓶罐罐之中摘了幾片仙草,泡在了茶水裡。
淩念梧飲下這茶水,三日之後就醒了。
他看著身形消瘦、憔悴無比的爹娘,再想起自己因病渾渾噩噩的這些日子,無數次都已經行到了鬼門關,他真的差一點就踏進去了,可就是那一口清潤的茶水,將他引了回來。
仿佛大夢初醒,他拖著虛弱的身體,要去向那少年道謝。
但是那少年既不在廂房,也不在後院。
聽莊中的人告訴他,那位太淩閣來的醫童是個頑皮的主兒,安分不下來,總是在執梧山莊的後山裡溜達,不餓了是不會回來。
淩念梧去了後山,在林中看到了一個少年。
他一腳踏在石頭上,雙手的袖口都撈到了手肘上麵,專注地看著一對蛐蛐在石頭上打架。
他一動,身上的瓶瓶罐罐也跟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那聲音和執梧山莊的“鉛華鈴”的聲音不同,那是快樂而豁達的聲音。
淩念梧一生都忘不掉。
他就站在那裡看著那少年,直到那對蛐蛐兒跳進了草叢裡不見了,少年才意猶未儘地轉過身來。
他看見了淩念梧,笑了起來。
仿佛無限晨光都在那雙眼睛裡。
“哎喲?你醒啦!誒,不愧是有幾百年的修為哦!好的真快!”
他來到了淩念梧的身邊,大大咧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淩念梧雙手抱拳。
少年卻樂了:“你看你這輕飄飄的樣子,知道我想乾什麼嗎?”
“恩公想要乾什麼?”淩念梧抬起頭來問。
“在你的腰上係一根繩子,風一吹,就上天啦!”
淩念梧這才明白對方是說自己太瘦了,風一吹就跑了。
“恩公若真要將我製成風箏,我也樂意之至。”
少年忽然不笑了,而是皺著眉頭,湊到了淩念梧的麵前:“你說你年紀輕輕,聽說也就三百來年的修為吧,老氣橫秋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個千餘年的老頭子呢!”
淩念梧張了張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少年看著他那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又笑了起來。
“你彆叫我恩公啦!聽起來挺變扭的。”
“那不知道你的仙號是什麼?”
“我的仙號?我師父給我起的仙號是‘離澈’。離就是‘生死離彆’的離,澈就是‘清澈見底’的澈。意思是希望我看透人世間的生死離彆。”
“果真是很有境界的仙號,離澈君。”
淩念梧又要行禮,卻被對方抬住了胳膊。
“誒,我可沒說我喜歡這個仙號。生死離彆若是看透了,心中就什麼都沒有了,那麼如何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呢?”
淩念梧愣住了。
那少年拍了一下淩念梧的肩膀道:“你還是叫我路小蟬吧!大路邊樹上蟬鳴不絕,我喜歡這個名字!”
淩念梧兩三步跟在了他的身後,路小蟬回過頭來朝他眨了眨眼睛,那模樣甚是可愛。
“念梧,都說‘夏蟬不可語冰’,我覺得做一隻夏天的蟬很好。活在驕陽之下,永遠不需要懂得冬日的嚴寒。”
“小蟬。”淩念梧小心翼翼地念他的名字。
“誒,在呢!”路小蟬轉過身來,一邊後退,一邊朝他揮手,讓他趕緊跟上來。
那是淩念梧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他每日帶著路小蟬去品嘗各地的美味,在細雨綿綿中劃船摘菱角,甚至去賭坊裡看鬥蟋蟀。
直到某一天,路小蟬被送去了無意境天。
昆吾說,三日之後,就會把他帶回來。
於是淩念梧就一直等著,可是三日之後又三日,接著是數月的光景過去了,路小蟬都沒能離開無意境天。
昆吾接連九次上無意境天,都空手而回。
淩念梧隱隱有一種預感,路小蟬再不會回來了。
他每日隻能和路小蟬留下來的那隻姣思聊天,甚至無心修煉。
直到某一日,昆吾的靈獸氿鰩將路小蟬帶了回來,還有昆吾的口信,要他將路小蟬藏在執梧山莊之中。
淩念梧難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那是一種竊喜,好像路小蟬回來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藏起來,其他人都見不到他的笑了。
但是路小蟬卻再也沒有笑過。
他不再去後山玩耍,不再看蟋蟀打架,不再到處找好吃的東西。
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靜室裡麵查閱上古醫典,他想要找到一種醫咒,能夠祛除至邪。
他在想著另一個人,淩念梧知道。
外麵都在流傳著一個消息,那就是東墟劍宗入了魔,妄圖將無意劍海引下來。
淩念梧的爹娘也隨著其他門派一起,上了無意境天,在這場仙魔大戰之中隕落了。
他痛苦無比,路小蟬陪在他的身邊。他沒有抹開淩念梧的眼淚,隻是抱著他說:“我在呢,念梧。我在呢。”
東墟劍宗體內的邪神混沌被逼出了體外,眾仙門總算鬆了一口氣。
可是劍宗泱蒼卻離開了無意境天,直奔太淩閣。
那時候的昆吾剛繼任太淩閣的醫宗,本以為泱蒼是去觀禮,卻沒想到他掀了整個太淩閣,連昆吾都被他重傷。
得知這個消息的路小蟬,求著淩念梧送他上無意境天。
淩念梧知道,如果自己不幫路小蟬,就會永遠失去他這個朋友了。
於是隻能禦劍帶著路小蟬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可是……他最後看見的是路小蟬被混沌業火焚身,落下無意劍海的那一幕。
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渺小,自己的無奈。
他抓不住路小蟬。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業火之中飛灰湮滅。
那是他一生至痛。
“淩莊主?淩莊主?”
莫千秋的聲音響起。
淩念梧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上滿是淚水。
“殿主。”淩念梧轉身看向莫千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還記得當年我從東墟禦劍趕去無意境天,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隕落,我知道那種痛苦。”
“如果你在意他,又為什麼能容忍他留在泱蒼的身邊?”
“如果說業火焚身都無法阻止他的心想著那個人,那麼那個人就是他的一切。我又怎麼能讓他離開自己的一切呢?”
莫千秋淡然一笑,禦劍離去。
淩念梧閉上眼睛,抬手扣緊了自己胸口心臟跳動的地方。
路小蟬撐著下巴,看著窗外,心裡想著:這個莫千秋怎麼回事啊?怎麼還沒有找來呢?
然後,他發現舒無隙有一點不正常。
因為他正緊緊扣著路小蟬的手。
“無隙哥哥,你怎麼啦?”路小蟬開口問。
“鎖仙綾被漣月元君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