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舒無隙低下頭來,輕輕將路小蟬的腦袋摁進自己的懷裡。
“他們會回來的。”
舒無隙的話,總能讓人深信不疑。
“晚輩感激前輩對漣月和臨霜的眷顧, 隻是漣月劍所借之勢,魔都煉獄之中是沒有的。”渺塵開口道。
“漣月劍借的是什麼?既然叫‘漣月’, 它借的到底是水,還是天上皓月?”
路小蟬心中想著, 到底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借勢給漣月?
“我的暮晚劍,和漣月劍是一雙劍。暮晚劍借的是日月的溫度, 而漣月劍借的是日月之輝。”
路小蟬這才想起,夜臨霜曾經說過, 漣月元君曾經在北溟引極光入陣大敗魔君。
極光是北溟寒夜之中最常見的光。
可是……魔都煉獄之中, 卻黑暗無比沒有一絲光亮!
漣月……漣月看來真的回不來了!
這時候,舒無隙的指尖輕輕在路小蟬的眉心彈了一下。
“世間的光,又豈止日月?”
路小蟬似懂非懂地看著舒無隙。
舒無隙淡然道:“無痕劍開竅, 漣月也算幫了忙。我舒無隙從不欠人情, 即是如此我也等他衝大勢之境,借無光之光。倘若黎明第一縷光亮到來,他仍舊不得頓悟,那我便不再等了。”
路小蟬這才明白,為何舒無隙會對漣月元君和夜臨霜另眼相待,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今日與千餘年前的舒無隙和路小蟬境遇相似, 更是因為漣月元君給了一份人情。
此時的漣月禦劍而起, 被重重邪氣鎮壓, 但是他懷抱著夜臨霜,就算精疲力竭也絕不就此放棄!
如果隻有他一人,元身寂滅也無所謂!
可是臨霜,他不會讓臨霜再受一點傷害!
一絲一毫都決計不能!
沒有光,漣月元君結不出劍陣,他索性就以周身靈氣為盾,護著夜臨霜,一點一點向上而去。
魔都之中是邪氣最盛之地,漣月隻覺得被萬山重嶺鎮壓,骨頭都快要裂開。
懷裡的冽發出輕輕的呢喃,小眉毛皺在了一起,小耳朵虛弱地扇了扇。
“臨霜……千萬彆睡……我們一定會出去……一定會出去!”
漣月顛了顛懷裡的夜臨霜,此時的他比嬰兒還要脆弱,無力地睜開了眼睛,發出“嗚”的一聲悶哼。
漣月的心都糾結了起來,那是他深入煉獄業火之中所受的傷,他還在痛著。
低下頭的那一刻,漣月發現夜臨霜正看著自己。
明明氣若遊絲,那雙眼睛卻充滿了期待,明亮地照入了漣月的心中。
瞬間,漣月醒悟了過來,氣勢大盛。
誰說日月之輝才是光!
哪怕是至暗之中,心中有光,便可光芒萬丈!
漣月元君靈氣如同飛瀑,直衝九霄,隻有手掌般大小的劍陣忽然爆滿,如同浩瀚無垠的江海,向著四麵八方而去,厚重的邪靈完全無法避開,如同漩渦一般被卷入劍陣之中。
煉化的邪靈越多,這劍陣就越是宏大。
心中的光,與日月之光不同。
人心有多明亮,便可照亮虛空乾坤!
漣月的劍陣勢不可擋,魔都邪靈摧枯拉朽般被滌蕩!
此刻的漣月心無雜念,丹海仿佛承受不住被煉化的無窮邪靈,爆裂開來。
那一刻,他隻覺自己的心魂都寰宇飛升,衝破一切,去到一個廣闊無邊的豁達天地!
西淵之上,餘掌門按耐不住,她不敢對舒無隙說什麼,隻是看著渺塵元君說:“劍宗,我知道你顧念自己的親弟弟還有掌劍,可壓製魔都眾邪,一旦機會沒了,那就要天下大亂了!”
眾人皆看向渺塵元君,渺塵的手扣在暮晚劍上,看向天邊,那一道被日光拉成的細線正越來越清晰,黎明將至了。
倒是守在昆吾和澔伏身邊的莫千秋輕哼了一聲:“不就是等個黎明,餘掌門還真是心急。還是餘掌門擔憂漣月元君頓悟入大勢之境,會取代了渺塵元君做南離境天的劍宗,你之前得罪了他,怕他讓你日子不好過?”
莫千秋一點麵子不給就拆穿了餘掌門,餘掌門咬牙一哼,氣的青一陣白一陣。
昆吾開口道:“既然泱蒼在此,他說要等至黎明,就是有封了西淵地裂的把握。”
就在這個時候,章容修指著深淵之中,驚道:“你們快看!”
隻見深厚的邪氣之中,一道明亮如同弘日的劍陣衝破萬千阻礙,升騰而起。
西淵深淵被照亮了!
路小蟬睜大了眼睛,他知道是漣月元君明白了“無光之光”的意義,借勢而出!
舒無隙的手伸了過來,擋在了路小蟬的眼前,防止他被這耀目的光輝傷了眼睛。
畢竟這光亮並非日月之光,而是漣月元君破借勢,入大勢第一重天的靈光!
光亮之中,是漣月元君抱著夜臨霜衝了出來,萬千星辰光屑洋洋灑灑,堪稱世間奇景。
劍陣餘暉歸攏於漣月元君周身,他抬起頭來,看向路小蟬和舒無隙。
他的丹海充沛,靈氣飽滿,和路小蟬之前見到的全然不同。
仿佛脫胎換骨,重新為人。
隻聽見北方傳來震動的聲音,仿佛萬年冰川碎裂的聲響。
緊接著一道極光劃破了夜空,宛若滿弓之弦。
“是北溟解劍石!”
“北溟解劍石承認誰為劍宗了?”
漣月元君側過臉來,隻見北溟那道不遠萬裡而來的極光,就落在他的漣月劍上。
眾人驚歎,沒想到北溟的解劍石竟然認了漣月元君為劍宗?
漣月也是驚詫無比,抬起自己的劍,漣月劍的鋒芒已和從前大為不同,仿佛是這世上最透徹的冰,天上的皓月已經被黎明的日光所遮蔽,可倒映在劍身上的玄月卻依舊清晰。
這才是真正的水中月,漣月。
渺塵元君淺笑道:“師弟,你以身入魔,卻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如今浴魔重生,入大勢第一重天,為北溟劍宗。”
漣月抱緊了懷裡的夜臨霜,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眾人也未曾料想到,漣月元君入魔千餘年,竟然還能摒除丹海中的魔性,修為大漲,果真世事難料。
各方解劍石為上古天地初開之時留下的靈石。四方劍宗一般都是前任劍宗將鎮守一方的職責交托給下一任。但如若是解劍石所選中的劍宗,那便是天意難違。
眾仙首就算曾經再對漣月元君有所非議,此刻也必須心悅誠服低頭向漣月元君行禮,尊稱他一聲“劍宗”。
路小蟬卻看見漣月元君的臉上沒有任何笑意,名利之於他從來都是身外物,遠不如懷裡虛弱到無法再幻化人形的夜臨霜。
“如今漣月已經回歸,我等在無顧慮,還請前輩率我等封了這西淵地裂!”
渺塵元君轉身懇請舒無隙。
“是該了結此事,還一個太平。”舒無隙的神色平靜,仿佛封了西淵並不是什麼難事。
隻有路小蟬心中明白舒無隙所謂的“太平”,是想要他們二人早日去過清淨日子。
漣月抱著夜臨霜來到了路小蟬的麵前。
越是走近,就越是能清楚看見夜臨霜的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如果不是漣月一直以靈氣護著夜臨霜的丹元,他恐怕連冽的元身都保不住了。
“離澈君,你醫道高深,請你救治他……無論將來有何事,我必然馬首是瞻,絕不推脫。”
漣月本是灑脫之人,為了夜臨霜卻低頭求助。
路小蟬呼出一口氣來,小心地摸了一下夜臨霜的頭頂,他便疼得發出嗚咽的聲音,身體蜷縮起來顫抖得厲害。
“漣月元君,我雖然擅長以醫咒淨化人心中的邪念,但醫治身體發膚之傷,卻是我的師兄昆吾更為擅長。”
路小蟬知道,夜臨霜的每一次疼痛,都在漣月元君的心頭。
就如同當年,混沌業火焚燒的是路小蟬的身軀,可折磨的卻是舒無隙的心。
昆吾結果了漣月懷裡的冽,立刻以醫咒治愈他傷勢。隻看見原本蜷縮著的幼獸正逐漸舒展開身軀,小耳朵還動了動,漣月元君的眉心終於也跟著鬆了鬆。
“劍宗,請你儘心封了這裂隙,我也會儘力醫治夜掌劍。”
有了昆吾的承諾,漣月終於轉過身去,目視那道裂隙。
魔都眾邪雖然根基已動搖,卻仍舊蠢蠢欲動,無數邪靈按耐不住,四散竄出。
“小蟬,你可知道要如何封了它?”舒無隙問。
路小蟬蹙著眉,想了半天。
西淵裂隙如此之深,難不成還能將地裂的兩邊硬生生合上不成?
那除非世上還有真神,不然哪怕是舒無隙也辦不到啊。
可就是把世上最高的山移過來,那也填不滿這道裂隙啊!
除非……
路小蟬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借天下大水,衝了魔都!沒有什麼裂縫是水填不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