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星河早就已經不想忍了。
雖然諸家一貫的家訓是明哲保身秉持中立, 可這樣的情況, 又怎麼讓他還保持得下去——
諸星河記得, 自己還小的時候,也一樣是對首府大學充滿憧憬的。
那可是首府大學啊。
帝都星的第一學府, 凝聚了整個帝國最尖端的科研力量,在那時, 幾乎所有的科技與學術理論, 都來自於這個學校。
它向帝國的所有行業輸出最頂尖的人才, 為整個帝國打下最堅實的基礎。
沒有人會質疑首府大學,以至於所有人一提起自己最向往的學校,首府大學永遠都是唯一的那個回答。
那麼……這曾經最堅實的帝國根基,又是從什麼時候被一點點侵蝕得空虛的呢?
外表枝繁葉茂,可實際上整個根莖, 早已腐爛發臭。
而這樣的腐朽,總不能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恰恰相反, 如此深重卻又難以窺見的陰暗, 隻可能深深根植於更加久遠的曾經。
一縷病苗出現的時候,從未引起任何人的關注。而等到它如蜘蛛網般盤踞在每一寸血骨之間的時候, 才知道什麼叫做病入膏肓。
諸星河回過頭來, 深深看了一眼身後高聳巍峨的宏偉建築。
最頂端上的劍型標誌被蒙蒙的細霧半遮半掩著,並不清晰。
那是首府大學的標誌。
“諸星河——!”有人氣急敗壞地由遠至近地喊道,“你這是又要做什麼?!”
諸星河覺得這聲音頗為熟悉,轉過了頭,便看見校長匆匆地往這邊跑了過來, 氣喘籲籲地在他麵前停下。
“你們還嫌之前鬨出的事情不夠大嗎,首府大學是培育人才的地方,不是讓你們來勾心鬥角——”
“校長。”
一道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校長的話。
校長一愣,轉頭看先叫住自己的年輕人。
諸星河笑了笑,牽動了臉上的傷,疼得他嘴角微微一抽:“校長,已經分裂了的東西,是沒有辦法可以重新彌合的。”
他轉過身,向前邁出一步,朗聲道:“首府大學曾經是我最高的向往,可是現在……它已經不是了。”
諸星河右手抬起,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胸口彆著的劍型徽章,手指似留念又似珍稀地撫摸過上麵的紋路,隨後堅定無比地向前一伸,送到了校長的眼前。
“校長,”年輕人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麼沉重至極的負擔一半,反而輕鬆暢快地微笑了起來,“感謝您與各位老師多年的指導和教學,學生諸星河,申請退出本校。”
隨後,諸星河深深鞠躬,雙手卻高高抬起,將那枚劍型徽章送到校長的麵前。
校長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要站得近一些,就能看見這位本該風光的首府大學校長灰暗著臉色,嘴唇微微發著抖,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這才緩慢地伸出手,緩緩從諸星河的掌中取過那枚徽章。
隨後緊緊地將那枚劍型徽章握進手心,手臂無力而頹然地垂了下去。
而諸星河身後那些儼然與其他同學站成兩方的人,立刻也有了細微的動作。
“校長!”校長身後急匆匆跟著他趕過來教授焦急地喊道,試圖阻止。
可校長卻一言不發,甚至連身體都沒有轉過分毫來,隻是堅定地舉起了右手,垂直地豎在那裡,無聲而堅定地表達著製止。
諸星河鞠躬極深,在感受到自己手心的徽章被拿走之後,才緩慢地立直身體,走到一邊。
而他離開之後,那一小群曾經為江放說過話的人,也一一沉默著拍成一列縱隊,站到了校長的麵前。
立定,取下校徽,置於雙手中央高高捧起,深深鞠躬。
而校長卻隻是沉默著,接過一個又一個學生的校徽。
極致的靜默。
在朦朧的細霧之中,沉默得讓人心裡沉甸甸地直往下墜。
直到最後一個人。
女生頭發淩亂,眼角還帶著點淤青。
她像是有些嘲諷地笑了笑,目光看過那幾個所在人群後麵的機甲戰鬥生,從鼻腔了輕輕嗤出一聲氣音。
“首府大學,到底什麼時候變成了隻知道欺負力弱者的孬種了。”
女生的聲音很小,像是一句自言自語。她說完這句話,這才上前幾步,在校長麵前站定。
她沉默地站在校長麵前,取下了自己胸口的校徽。
校長握了滿滿一手的徽章,幾乎捧不下,隻能換成雙手捧住。
“叮——”
最後一枚劍型徽章跌落進去,發出一聲極細微的碰撞聲。
校長卻像是被最後的這一枚校徽壓垮了一般,身形微微一晃,又在雙手中捧著的徽章差點跌落之前穩住了身體。
他站成了一尊雕像,看著諸星河帶著那一群取下徽章的學生繞過沉默的人群,徑直向著校外一點點地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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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拒絕了任何人提出的任何請求,獨自一人捧著那一滿捧的劍型徽章,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認真地將那些徽章一個個地排列在桌麵上,卻沒有坐下來,隻是一手撐著桌麵,定定地看著那一排排精致而鮮亮的徽章。
沒有哪個人的徽章上沾了灰塵或者臟汙,甚至連一絲劃痕都看不見。
這足以證明每一個學生,都曾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護這枚徽章。
校長的胸口猛地上下一起伏,像是哽咽一般,一滴水猝然滴落在了桌麵上,濺成一個圓圓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