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枝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麵。那個周末下午,連枝去學校的時候,連父難得休息,在家喝酒吃炒花生米,出門的時候,連父叮囑她高考加油。那是最後的記憶。
有時候回想起來,明明隻是短暫的一周,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料理父親的後事,商量賠償,準備高考。她一直很堅強,媽媽哭的時候她沒哭,捧著連父的照片去工地被人推擠的時候她沒哭,高考結束,鈴聲響起的那個瞬間,她默默地流了兩行淚。
結果可想而知,她的成績不怎麼理想,隻能去一個普通的專科學校。那時候家裡情況非常糟糕,賠償始終談不下來,到最後老板直接隱身,根本找不到人。他們一家人搬了花圈去工地,老板報警,場麵混亂不堪。她抱著參考書在網吧填報了誌願,出門的時候夜風刮來,夜幕涼而靜,連枝覺得,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是陳悠然改變了她的決定。
連枝記得,那是個炎熱的夜晚,她在一家燒烤店做服務員,每天忙得滿頭大汗,腰酸背痛。
“你去複讀。”上菜的時候,陳悠然拉住她的手腕,把一張學校宣傳單拍到她手裡。
連枝把那單子放回桌上,客人在要啤酒。
她竹竿一樣的瘦,卻能搬動一箱啤酒,陳悠然看得心疼。
夜裡燒烤店最忙,陳悠然不敢打擾她太多。等連枝忙完,淩晨下班,卻發現陳悠然和她那時的男票在路燈下等她。
連枝走過去,陳悠然遞給她一杯解暑涼茶。
“枝枝,這個單子,你回家看看,再來一年吧。”她說:“你還記得李老師嗎,都說老教師看人很準,一下就能看準哪些學生以後最不一樣,那個時候,老師說是你。明明我才是她的課代表呢。
你的路還很長,不應該限定在現在這樣的框架裡,不應該去一個根本配不上你的學校。”
連枝沒有回答,回家給媽媽做了夜宵,等她下夜班回來吃。等忙完,躺在床上,才有片刻的休息。
平時閉上眼睛就沉沉睡去,今晚卻怎麼也睡不著。她坐起來,翻出那張宣傳單。市一中,是她中考的時候就想去的學校。
連枝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連母。她其實是覺得抱歉的,在這樣糟糕的情況下,還隻考慮到自己。意外地,連母很快便同意了她的決定,她的基礎不差,補習一年,考一個好一點本科完全沒有問題。倒是舅舅聽了很不同意,“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乾什麼,考個專科就可以了,早點嫁人為家裡分擔才是正經事。”
連母說:“不讀書做什麼呢?讓她長大了像我一樣嗎?”
那還是連枝第一次發現母親的反抗,以前家裡的事,都是父親說了算,再者就是七大舅八大叔的建議。所以這更加堅定了連枝的決定。
可這個選擇真的好嗎?
連枝不清楚。
她坐在公交站,回想起自己十多年的人生,感覺到深深的可悲。
貧窮、麻木、生死……
為什麼僅僅是活著,都會這麼累呢?
她抹了抹眼淚。
父親的賠償款至今未了,事故責任方卻推脫,閉門不見甚至囂張,成績也沒有什麼起色。曾經比她分數差的同學,現在在大學過得逍遙自在,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旅行、談戀愛……所有人都在進步,似乎隻有她,原地踏步止步不前,甚至越來越後退。
祝承結把車停在路邊,他接了通電話。老爺子打的,剛喂了一聲,那邊就把他嗬斥一頓。大概是上次酒會,他說了些讓南城的某些老總們下不來台的話,傷了和氣。小報告打到他爹那裡去,自然是沒有好話。
“玩世不恭也要有個限度!你現在在哪兒!”
“你不爽可以彆叫我回來。”他的語氣很冰冷,反問他爸,“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祝承結就笑,掛掉了電話。
那年他27,還有半年研究生畢業。
雨刷器不斷掃著擋風玻璃上的雨珠,他按下車窗,點燃一根煙,半隻手搭在上麵,重金屬音樂吵吵嚷嚷,他卻一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