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童磨說話的聲音很小聲,可是在這萬籟俱寂的黑暗之中，在耳聰目明的從者聽來，卻好像驚雷一樣清楚。
岡田以藏的動作明顯變得遲緩，連續挨了黑死牟兩刀。
——他的心,動搖了。
立香正想開口喝罵,卻被童磨更快一步的捂住了嘴巴。對方的手心有一種類似於佛香一般的淡淡冷香,還有著鮮血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極為刺激人精神的產物,讓他的笑聲在立香的耳中變的更加清晰。
“比起侍從,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不是嗎？那位大人可沒有說一定要帶活著的你回去呢,雖然我很喜歡小立香，但是死掉的也不是不是可以啦。如果你不下令的話,死的就會變成你哦？酒吞童子他們離開那位大人太久就必須要進食人類血肉靈魂才能維持生命，這個男人也一樣對吧？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哦。”童磨在立香的耳邊溫聲細語,極致溫柔：“如果不乖乖聽話的話,我就隻能非常遺憾的殺死小立香你了。隻要你死了，那個男人很快就會被黑死牟閣下殺死，這樣的話小立香還不如保護好自己呢。”
岡田以藏的劍,變慢了。
但是這種變慢卻更加激怒了已經在強大的力量和無儘的嫉妒之中迷失了方向的黑死牟更加憤怒，他更加用力的揮劍，淩厲的劍氣將岡田以藏逼得步步後退,宛若狂戰士一般嘶吼著：“你在……看哪裡！你的眼中……我……才是最強的！”
岡田以藏大怒道：“滾開！”
——岡田以藏不怕死。
在生前還是人類的時候,他殺了無數的人，有的時候看著被他殺死的人,他簡單的腦袋也會不禁去想,哪怕是在替天行道實行“天誅”，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步上這樣的後塵。而成為英靈之後,他就更不怕死了。英靈幾乎沒有死亡，現在的他也不過是英靈座上的本體所投影下來的分||身，隻要禦主再度召喚，他還會出現在迦勒底，出現在立香的麵前無數次。
——可是，他害怕來自於“主人”的自殺命令。
他與恩師之間的互相背叛是死亡也洗刷不去的悲哀，在後悔與不後悔中左右徘徊，難以忘卻。在岡田以藏的心中，隻要兩個人的關係變成了“主從”就會讓他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這生前自己極為推崇的關係在死後讓他畏之如虎，在他的認知中也隻會帶來無儘的麻煩與不快。
所以，禦主，你看，我們隻要維持金錢關係就好。你給錢，給酒，給我舒適的生活，我就保護你，替你殺||人，替你鋪路，我們之間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感情上的負累，無論是誰背叛了對方也不過是解除了交易罷了，這樣大家都輕鬆不是？
所以……所以……
哪怕在我的心中已經將您當做真正的主人，願意不計一切得失完成您的心願，絕不願再重蹈覆轍背叛主人……這些話也絕對不會擺在明麵上。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
哪怕被背叛…
…他也不用再怨恨任何人。
【以藏先生又救了我的命！】
如果自己主動切腹，是否就不用聽到來自主人誅心的命令？
【以藏先生才不是一無是處的人！】
可是……為什麼……
【我絕不會背叛以藏先生！】
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這樣的聲音？
隨著這些不斷回響著的、怎樣也無法忘卻忽視的聲音，他心底的呐喊也在出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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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拋棄我。
最後無數的語言，無數的回響，在腦海中席卷起狂風巨浪，最後的最後，不過是化作那個橙色頭發的美麗少女對他甜美的笑容。
【我最喜歡以藏先生了！】
這一刻，所有的迷茫消失不見，岡田以藏豎劍擋住黑死牟朝著他脖頸揮來的致命斬擊，同時抽出腰間第三把日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向黑死牟！
“就算本大爺要死，也必須將你們這些阻礙禦主的敵人殺死！”
岡田以藏的突然振奮明顯引起了童磨的不滿，他將懷中的少女抱得更緊，嘟著嘴道：“看樣子小立香是不相信我會下重手呢，不過隻是一個仆人而已，這樣的在乎他嗎？我可是喜歡小立香的，你這樣做的話，我可是會吃醋的~那麼，作為懲罰，要讓小立香吃一點小苦頭哦。”
細碎的冰渣在他掩著立香口鼻的掌心中出現，這些細若煙霧的薄冰幾乎是瞬間就隨著立香並不通暢的呼吸進入了她的肺部。
童磨嬉笑道：“這個可是我的毒哦，隻需要一點點就會將肺凍壞，即使是柱也會死在這毒素下。不過小立香放心吧，隻是這種程度的話，隻會讓你感覺到痛苦，不會讓你的肺真的壞死的~大概？”
立香隨著童磨的話全身都開始劇烈的顫抖，她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脖子，仿佛已經難以呼吸一般用力的抽氣著，而童磨也順勢放開了手，任由立香無力的跪坐在地，倒在破碎的草叢之中。
“可怕嗎？這還隻是很輕微的劑量哦，如果小立香再不下令的話，我就真的要下重手啦~”
立香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童磨身為鬼的聽力可以清楚的聽到她細弱呢喃的低語。=;;;XS
“以……令咒……命之……”=;;;XS
童磨居高輪下的站著，表情真誠憐憫地看著腳下伏跪在地不斷顫抖劇烈喘息的立香，輕歎道：“真是可憐，有那麼痛苦嗎？已經難受到身體抖成這個樣子了……唔，終究隻是不會呼吸法的普通人，我是不是劑量下的有點重了呢？唔，不過還能說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立香仿佛不願意極了，但是她哪怕再不願意，短短的幾個字總有說完的時候。
“以藏……先生……”
童磨<立刻將自己的反省拋之腦後，高興的搖起手中僅剩的一麵折扇，像得到了想要的寶物的孩子一般朝著與黑死牟奮戰的岡田以藏大喊道：“小立香要下令了哦，你不若放棄抵抗輸給黑死牟閣下算了，這樣死在戰場上才算是……唔，武人的榮光？我是不太懂啦~”
“你給我閉嘴，下三濫的貨色！”岡田以藏手持雙刀架住黑死牟的滿是惡心眼睛的鬼刀，背對著童磨怒叱道：“本大爺的禦主——”
與此同時，立香也大聲說出了最後的命令：“——與我交換位置！”
最後一道令咒在手背消失，那隻是眨眼的刹那立香與岡田以藏的位置原地互換！
這變故快到童磨都完全反應不及，就連瘋狂之中的黑死牟也被對手的突然變化大亂的陣腳，手，慢了一瞬。
——而勝負，就在這一瞬之間！
岡田以藏雙刀交錯，朝著童磨的脖頸絞殺的同時也喊出了那句未儘之語：“——才不會命令我自殺！”
而出現在了黑死牟麵前的立香也再度完成附身合體，被那不知名的靈魂所寄宿——這一點要感謝童磨，正是因為對方的所作所為激起了她無儘的怒火，焚燒著所剩無幾的魔力讓身體都違背常理的充滿力量。因附身靈魂而變得漆黑的雙眼中是本人也未曾發現的悲哀，但是她被童磨發現而善逸手中拿走的、一直藏在懷中的、屬於獪嶽的小半截日輪刀卻絲毫不慢，借由身高的差異，由下至上斬向黑死牟的脖頸——
“兄長大人……”
如白虹貫日，如長鷹擊空，那是驚才絕豔的一刀，那是斬裂天穹的一劍！
“……對不起……”
隨著黑死牟的頭顱從身體上掉落，獪嶽的斷刀在這一刻徹底碎裂，隻剩下一個光禿的刀柄。
“……真的……萬分抱歉……”
黑死牟的頭顱掉落在地，他睜大了六隻血紅的眼睛，狠狠地盯著站在他麵前的藤丸立香。聖杯的力量在他的全身上下流轉，無儘的不甘與嫉恨燃燒著他的生命——哪怕脖頸被日輪刀斬斷，他也絕不願就此死去！他的身體回應了他內心強烈到突破生死規律的祈願，本應消散的身軀紅光閃耀，眼看著就要發生變異！
“……這一劍，來得太遲了。”
黑死牟突然愣住了。
神智因為這一句話突然在腦中喚醒，他死死的盯住少女的麵容，盯著那雙變成了黑色的眼睛，那眸中是抹不去的悲傷，與無儘的歉疚。
她看著自己，淚流滿麵。
“你是……緣……一……？”
“……是。”立香低聲道：“兄長大人，一直未能了解你的心，一直自以為是的成全你……是我之過。這一次……”
她頓了頓，就像是被誰鼓勵了一樣，她清楚的為這近五百年來的宿怨畫下了終點。
“這一次，是我贏了。”
黑死牟喃喃道：“你……贏……了……？”
“是的，兄長大人，這一次的劍術，依舊是我贏了。”立香輕聲說：
“而你輸了。”
“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隻剩下一個頭顱的黑死牟放聲大笑著，笑的六隻眼睛都充滿了淚光，可就是在這樣恐怖詭異的大笑聲中那始終不肯倒下的身軀卻突然燃燒起了大火，那壓抑了近五百年的嫉妒之火熊熊燃起，帶著憤怒、憎恨與解脫，黑死牟的頭顱也在火光的映襯下開始一點點化成飛灰：“這麼多年來……這麼多年來……我不如你……我依舊不如你……哈哈哈……我還是不如你！”
“日之呼吸……日之呼吸……哪怕我和那位大人將此斬儘殺絕……你依舊會帶著它……回到這個世間……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留下……”黑死牟隻剩下三分之一個頭，可是他依舊執拗的朝著麵前自己嫉妒、憎恨了四百餘年，連自己也分不清其中感情的雙生弟弟提問：“為什麼明明是雙生子……你我之間卻如此不同！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誕生於世的……？！”
“兄長大人……”立香回答他說：“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哪怕你我同胞雙生亦然。既然不同，那麼就無所謂比較區彆。而人生於世間艱難求存，本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黑死牟似乎聽到了，又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他的頭顱與身軀徹徹底底的化作了青煙，徹底消失在了這世間。而隨著黑死牟的死亡，這個空間就像是被解開了禁錮一樣，整個世界驟然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