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著大雪,太子低頭前行,邊上德全努力為他打傘,後頭還跟了一溜太監。進崇教門後沿著中路直入麗正殿,半道上抬頭看,見冠服儼然的麗人站在丹墀上,正指派小太監清掃路上積雪。
一聲主子,穿過重重風雪灌進他耳朵裡。他腳下略頓,她從丹陛上下來,提著袍裾跑到他麵前,一麵問冷麼,一麵把手爐塞進他懷裡。
德全最會看人下菜碟,見宿大人冒著雪呢,可不能淋壞了。傘偏過去一些,沒留神上麵的殘雪傾瀉而下,砸了宿大人一腳脖子。
“哎喲……”德全大呼小叫,“奴才該死。”
也就是這句觸了太子爺的機簧,他冷笑一聲打量德全,“你是誰的奴才?”
這下德全傻了眼,照理說是誰的奴才用不著分得那麼清,不都是自己人嗎。
他愣神的當口,太子已經舉步上丹陛了,星河和他對視一眼,忙跟了上去。
暖閣裡的消息,其實打皇帝一出門,她就已經收到了。南玉書有驚無險暫時留任,不過名聲壞了,隻需再出一次紕漏,就能輕易讓他下台。自己呢,在皇帝和內閣麵前也算露了臉,原本打算直麵聖躬的,結果太子周全,把這道給省了。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不在乎這點邊邊角角。眼下最要應付的是太子,橫豎她打定了主意,隻要他質問,她就一口咬定是解南玉書的急。畢竟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來為他脫罪。
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太子爺進了書房,在南炕寶座上坐下。炕頭擺著一隻青銅博山爐,爐裡香煙輕淡,偶爾飄拂過他麵前,映著外頭晦暗的天光,那張臉顯得模糊而深沉。
他摘下蜜蠟手串,擱在銅爐邊上,靠著背後的靠褥,抬手捏了捏脖子。星河立刻會意,上前為他鬆筋骨,一麵細聲說:“今兒初雪,臣讓典膳廚預備了羊羔肉的鍋子,主子熱騰騰用了,整冬都不畏寒。”
太子閉著眼睛嗯了聲,良久才道:“你不問問怎麼發落的南玉書?”
她的指尖在他太陽穴上緩慢揉移,輕聲道:“有主子出麵,還愁不能脫罪麼?南大人雖然魯莽,皇上畢竟不能法辦他。於內,咱們知道他罔顧聖命,於外,他卻是在捉拿貪官,肅清朝綱,何罪之有?”
“你是這麼認為的?”太子把她的手拉下來,回頭看她。
她笑了笑,“臣就是這麼認為的。”
離得這麼近看,她的每一道眼波每一個毛孔,都透著坦蕩。可他知道,單說耍心眼子,能和她媲美的不多。太子微微眯覷著眼,雙眸愈加深邃,捏緊她的手腕道:“可是他把你供出來了,簡郡王和敏郡王要求嚴查你,這一查下來是什麼罪過,你知道麼?”
她臉上有片刻閃神,但也不過一瞬,重又雲開霧散了,“法辦不成南大人,就要拿我開刀?大半夜裡出了這樣的事兒,叫我想什麼法子應這個急?”
可是這急也不是真的急,明麵兒上至多是控戎司縱權橫行罷了,就是鬨起來,南玉書受些處分,並沒有丟官之虞。後來的畫蛇添足,才是致命的。他現在甚至覺得刑部出具的那份文書,真假也需要再商榷。畢竟瘦字改瘐字,並不比瘐字改瘦字難多少。
心累……太子長長歎息,“叫你惦記上,這人可有享不完的福了。”
星河知道他有意說反話,低眉順眼一福:“多謝主子誇獎。”
倒會順杆兒爬!他嗤笑了聲,涼涼把視線調開了。
說實在話,南玉書能保是最好,不能保也由他,畢竟自己不長腦子,怨不得彆人。星河不一樣,他特意在她麵前提一提簡郡王,是希望她懂事兒,知道好歹,彆再一條道兒走到黑,給人當槍使了。
太子有太子的深意,星河自然也有自己的成算。這世上靦臉跟兩位主子的,好比一女二嫁,能有什麼好下場?她誰也不打算投靠,隻為自己乾。出人頭地是她造化,要一敗塗地,命該如此,死也認了。
可惜一本正經的勾心鬥角,卻因太子後來的幾句話破功了。他板著臉問星河:“那個樓越亭,那麼巧,在控戎司遇上了?聽說你笑逐顏開,喜不自勝,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敢在衙門口打情罵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