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萬裡天低(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9122 字 10個月前

她來了個大仰身,就剩兩隻腳落在地麵上,要使勁都使不上。人家樞密使看她的眼神,幾乎就是看傻子的眼神,她難堪地笑了笑,“我昨晚上辦案,沒睡好。”

這時候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吧,要不然苦心經營的形象就毀完了。

樞密使嗯了聲,“是底下人疏忽了,原本門前是鋪了氈子的,後來氈子能踩出水來就揭走了,到現在都沒鋪回來。”

彼此打哈哈,沒想到初次見麵這麼有趣,雖然這有趣丟儘了星河的臉。霍焰往上一抬,她順勢而起,蹣跚往前走了幾步,把帽子撿回來扣上,依舊拱手:“唐突了,告辭。”

霍焰沒有說話,微一頷首,看著她走上箭道,細腳伶仃一步一步,像纏了足似的。料想她大概摔怕了,擔心再來一回吧。

星河卻走得相當艱難,並不為旁的,是腳脖子扭著了。她不好意思當著人家的麵呼痛,還要裝作什麼事兒都沒有,咬緊了牙關走完那漫長的箭道。等走出大門,才儘情瘸了腳,葉近春和隨行的番子一看忙圍上來,“大人怎麼了?難道樞密使豪情大發,找您比武了?”

星河無奈地看了他們一眼,“樞密使沒找我比武,他找我掰腕子啦。”言罷也不理會他們,一瘸一拐坐進了轎子裡。

疼倒是能忍,她不是個經不住的人,回衙門裡照舊辦了半天的案子,同南玉書一起商量曹瞻案偵緝的法子。

南玉書對她的慷慨赴義表示讚賞,“宿大人辛苦了,跑這一趟,沒想到扭傷了筋骨。”

她說沒事兒,“滑了一下而已。曹瞻現在人在哪裡?押解進控戎司沒有?”

邊上千戶說是,“暫且未定案,也不好怠慢,先把人關進後罩房了。”

她手下千戶也遇著了難題,“仆婦小廝是不經嚇的,幾句高嗓門兒,唬得他們直打擺子。隻是他們一口咬定主子是衛將軍,那些外室拒不認人也沒法子。畢竟大多是朝廷嘉獎的遺孀,有幾個頭上還有孺人的誥命,等閒動不得的。”

星河聽了哼笑,“等閒動不得?叫上九個番子,換了衣裳,和曹瞻並排站在一處。把那些外宅都押來,當著她們的麵,讓仆婦小廝們認人。隻要所認不錯,她們就算狡賴也不頂用。殺人的,有幾個承認自己殺了人?難道他不認罪,就沒法兒辦他不成?”

邊上的南玉書和幾位千戶對視了兩眼,這樣的女人,真是可怕。仿佛她天生是辦案的料子,如果一直被困大內,那才真的是屈才了。

南玉書問:“樞密使那頭,對曹瞻的事兒是個什麼看法?有袒護之意,還是撇得一乾二淨?”

星河兩手焐在手爐上,慢悠悠道:“朝廷不打算留曹瞻,樞密使硬出頭,豈不是自尋死路嗎。他是聰明人,這時候自然自保要緊。如果他不是皇親,換了尋常官員,下屬犯了這種事,上司就有失察之罪。昨兒我和主子爺夜談,怹老人家的意思是,隻辦曹瞻,不動霍焰,咱們是給人當差的,既然上頭這麼囑咐,咱們依命辦事就成了。不過我瞧那位樞密使大人,倒挺懇切的,說若有必要,願意陪同前往北軍實查。”

南玉書長舒了口氣,“這就好……眼下真有一樣勞動樞密使的事兒,北軍檔子房是機要,裡頭的東西沒有樞密院特許,誰也不得輕易開啟。樞密院削權至今,五軍都督府各為其政,北軍掌京城兵防,軍中所有經略都在那個檔子房裡,其中必定也包括軍需糧草等各項記載。造冊是為了應付上頭,說一套做一套的買賣多了,隻要把冊子拿出來三軍對質,到時候不管是什麼鬼兒,都得現原形。”

星河有些事不關己了,既然不能扳倒霍焰,底下的事兒過問起來也意興闌珊,寥寥應了句,“南大人回頭親去樞密院一趟,料著樞密使會買這個人情的。”

南玉書笑起來,“我同他可有什麼人情,那尊大佛不是瞧著宿大人,才有陪同實查一說的嗎。這件事恐怕還是得勞煩宿大人,快到年尾了,衙門裡不單這一樁案子,外放官員回京,被半道上劫殺的事兒,就出在昨兒晚上。這會兒我手下三位千戶已經過去勘察了,回頭我也得上義莊查驗屍首,實在是不得閒。”

星河含糊一笑,“大人要是人手不夠,我這兒的隨意調遣。隻是曹瞻這案子不在我職權範圍,還是那句話,我不能越俎代庖。”

南玉書大手一揮,“宿大人要是怕名不正言不順,此案越性兒移交給您得了。橫豎牽扯的女眷也多,兩個人分審,隔著一道手,實在麻煩。”

她琢磨了下,拍了拍膝頭說:“也罷,做完了這樁案子好過年。”

於是關於曹瞻的所有案卷和文書,全搬到了她的值房裡。眼看天色將晚,她吩咐今晚先擱置,等明天她回了衙門,再讓那些證人認人。

站起身,忘了腳上的傷,用的力道大了,一陣鑽心的疼。堂上的人見了,關切地問是否要傳軍醫來,她說不必,讓葉近春攙著,一蹦一蹦往官轎上去了。

天一點點暗下來,轎子裡昏昏的,隻有外麵的羊角燈透進來些微的光。她垂手摸了摸,腳踝好像腫了,心裡隻是可氣,覺得自己沒用,這樣緊要的關頭耽擱不起,後頭瘸著腿怎麼辦差。

回到東宮,又琢磨太子見了不知怎麼盤弄。她對他來說就是玩意兒,人家至多養個虎啊豹子的,他呢,養了她,既能頂缸,還能辦案。

不過今天他似乎是不在,進了宮門隻看見德全在簷下徘徊。她喚了一聲,德全眯覷起眼睛,朦朧見一個身影忽高忽矮地來,抱著拂塵從台階上下來,“宿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星河說崴了,值房裡的茵陳跑出來,趕緊上前攙扶,“這麼冷的天兒,傷著了難複原的。我帶著藥油呢,給您揉揉就好了。”

於是一左一右架住,把她架進了配殿。

解開襪子一瞧,腳腕子上墳起了好大一個包,德全喲了聲,“好家夥,趕上窩頭啦,主子見了不定怎麼心疼呢。”

她朝門外看了一眼,“主子今兒有政務?”

德全說是,“北邊兒又不太平了,那個什麼嗚哩哇啦王,幾道求婚的陳條都給打回去了,這不惱羞成怒,發兵打咱們呢。主子爺還在內朝商議戰略,今兒回來得晚,讓大人彆等他。”

德全嘴裡的嗚哩哇啦王,是北邊鮮卑的烏達汗王,多次求娶□□公主均未果,於是找到了好借口,光明正大擾攘大胤邊陲。這一仗終歸要打,不過早晚罷了,茵陳幫她用藥油推拿,邊推邊道:“朝廷也是死個膛,他們要公主,隨便找個宗女給他們就是了。然後再把他們的公主討來,給咱們太子爺當寶林,一舉兩得,這麼著多好!”

這主意不是沒人出過,但通婚是勢均力敵下無可奈何的產物。大胤和烏達汗國國力並不對等,下嫁公主等於屈尊,朝廷麵子上過不去。北方遊牧,京城好好的姑娘送到那地方,天天住著大帳篷,遇上遷徙還得坐光板牛車,吱呀吱呀在草原上風吹日曬,哪家皇親也受不了閨女遭那份罪。

至於太子,德全笑道:“主子爺哪兒瞧得上嗚哩哇啦的姑娘,據說那兒姑娘生得黑,又壯實,頓頓羊肉,滿身羊膻味兒,您可彆坑他了,回頭活埋了您。”

茵陳嘟囔了兩句,想是很怕被活埋,再沒提北方寶林的事兒。

星河想起來,她和霍焰是沾著親的,便道:“上回聽說你管樞密使叫表舅,侍中和他相熟嗎?”

茵陳說熟啊,“也算是族親,兩家一向有往來。上回他夫人忌日,我娘還幫著一塊兒操持呢。”

她覺得奇怪,“他夫人不在了嗎?家裡沒旁的女眷掌事,這種內務,怎麼還托付你母親呢?”

茵陳往手心倒藥油,兩手搓得滾燙,壓在她腳脖子上,隨口應道:“國公府上沒有內當家,他由來隻有他夫人一個。四年前公爺夫人病死後,府上都是長史料理。逢著辦周年祭,來往的親戚多,長史哪兒能個個認得呢,隻好托付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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