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可惜東風(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8932 字 10個月前

後頭自然沒有她吭聲的份兒了,她老老實實靠邊站著,看太子和公主粉墨登場,上演親兄熱妹的戲碼兒。雖不是一個媽生的,好歹同屬一爹,太子在不那麼熟悉的人麵前,永遠可以保持高潔的形象。他囑咐公主:“事兒過去了,心裡彆記掛著不放。也彆聽那起子混賬的胡話,說身上有熱孝不能進宮,我東宮的門一直開著,你厭了就來走走,哥哥不能嫌棄你。”

暇齡公主聽後大為感動的樣子,“多謝二哥,不瞞您說,我近來活著都沒什麼趣致了,外頭人指點,娘家又回不得,這麼下去好好的人都要給逼瘋了。”

太子又是一通開解,皇兄虛情假意,皇妹賣慘抹淚兒。星河覺得瞧他們做戲,還不如瞧案頭上那隻西洋鐘,玻璃罩殼裡兩隻琺琅鳥並肩站在一根黃金枝椏上,看著真是恩愛逾常。

太子其實也沒那麼好的興致和這個不貼心的妹妹閒話家常,你來我往了幾句,公主不耐煩應酬,他也不願意再坐下去了。拍了拍膝頭,起身道:“成了,來了半天,該回了。你好好養著吧,自己身子最要緊。”

暇齡公主站起相送:“哥哥難得上我這兒來,再坐會子吧。”

太子說不了,“下半晌還有晤對,不得閒。”一麵走一麵把眼兒瞧星河,“你的差還沒辦完?不跟著伺候?”

星河心裡苦悶,眨巴了下眼睛衝公主肅禮,“臣叨擾殿下了,臣告退。”

公主微微頷首,看著她跟在太子身後出了院門,回身一笑道:“這麼個人物,太子跟前避貓鼠似的。”

那廂太子走得很快,她不得不小跑著跟上。一路無話,出得公主府,那些千戶和番子都沒入他法眼,倒是一眼瞧見了對麵胡同裡的樓越亭。

堂堂儲君,沒有主動和人搭訕的必要,隻需靜靜站著,自然有人過來請跪安。

果然陰影裡守候的人知道無可避,上前來掃袖行禮,太子掖著手,聲氣兒很溫和,“樓將軍怎麼也在呢?”

樓越亭是不卑不亢的脾氣,也沒有刻意找借口的必要,一板一眼回稟:“臣是受樞密院副使所托,公主府畢竟不是等閒之地,擔心宿大人不能全身而退,特在外候著。”

太子意味深長地點頭,“宿星海為這妹子操碎心了,恰好孤也是,所以很能夠體會他的心情啊。”

所有人都在品味太子話裡的含義,這句“孤也是”,到底是指他像個哥哥一樣關心暇齡公主呢,還是像宿星海一樣,關心宿星海的妹妹?

星河低著頭一言不發,可能這世上隻有自己能解讀太子此刻的心情。連“孤”都用上了,如果沒猜錯,這主兒正琢磨怎麼在越亭麵前抹黑她。她心裡七上八下,“主子,您不是還有晤對嗎,臣送您回宮吧。”

太子露出一點含蓄的笑,“天兒還早著呢,你忙什麼!有什麼話,夜裡再說不遲。”

她其實也好奇他入宮後會怎麼奏對,於是裝出了勉為其難的樣子,含笑道:“也成。過不了多久就要冬至了,東宮裡一大攤子事兒等著我發落,我回去挑要緊的先辦兩樁。軍機值房那裡我就不去了,內閣早班兩個中書厲害得很,見了不相乾的人就要問罪,彆再給主子添亂。”

就這麼,她擱下了手頭的公文,和南玉書一道出了衙門。南大人得她搭救,態度上發生了大轉變,等她上了轎子,他和幾名千戶才跨馬在前頭開道。黑洞洞的夜裡,又是風又是雪的,滿耳儘是無邊的呼嘯。

到永春門上分了道,他進歸仁門等候傳話,星河從通訓門上穿過去,直回了東宮。

瞧時候,太子應當還沒上太極門,她加緊步子往回趕,要是來得及,尚且能說上兩句話。

麗正殿裡燈火通明,簷下一溜宮燈都掛滿了,黑的天,白的地,這巍峨的宮殿成了天地間唯一的明亮。遠遠兒看過去,伺候早起上朝的宮女太監們進進出出,人那麼多,卻連一聲咳嗽都不聞。她進了殿裡,德全正在落地罩前指派人準備風帽暖兜,看見她就跟見了活爹似的,聲口裡掩不住的驚喜,“哎呀,宿大人回來了。”

大家都明白這種驚喜裡暗藏了什麼,昨晚上宿大人侍寢了,再不是藏著掖著了,是正大光明的侍寢,對外可算挑明啦。雖然南玉書不識時務地攪了局,但算算時辰,事兒肯定是成了。主子爺再大的氣性兒,見了宿大人總會克製三分的,對誰都能咋呼,對自己房裡人總不能夠。先頭大家伺候,因主子沒個好臉色,都嚇成了雨天裡的蛤/蟆。現如今宿大人回來了,有她軟語溫存著,太子爺慢慢消了氣,對他們這幫人來說,可不就雲開霧散了嗎。

大總管因此格外的殷情,星河甫一進殿,他就迎上來給她撣去了肩頭的雪沫子,“您受累了,大雪天兒裡在南北奔波……看看這一身夾裹的雪,沒的受了寒。”

她說不礙的,顧不上自己,接過宮女遞來的熱手巾把子呈了上去。太子接過來,潦草擦了手,寒著臉看了她一眼。

終究是不悅,左右侍立的人又往下縮了縮,恨不得縮成一顆棗核,她卻無處可躲。沒辦法,壯起膽兒叫了聲主子,“臣都問明白了,房有鄰府上豢養了江湖門客。那些人,不受約束管教,又都一身莽夫俠義,也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敢卯起來和控戎司叫板。拿住的那些都下了大獄,回頭臣再嚴加審問,請主子放心。南大人這會子到了歸仁門上,萬一皇上召見,好即刻進去回話。”

太子半晌未語,臨了沉重地歎了口氣,“這南玉書,二十年的差算是白當了。回頭皇上問起來,他就拿這個去搪塞?什麼江湖門客、什麼莽夫俠義,沒有證據,哪個準許他控戎司登門了?皇上本來就令暗訪,免得朝中人人自危,他倒好,上手就鬨個驚天動地,我看他的指揮使是做到頭了。”

星河不動聲色,嗬了嗬腰道:“主子先彆忙惱,我給南大人出了個主意……”把刑部的文書和陳條那事一五一十交代清了,“這麼著,興許南大人還能得寬宥。”

可是太子聽完卻定眼瞧她,瞧了很久,像不認得她了似的。她向上覷覷,一臉無辜,“臣做錯了麼?”

怎麼說她做錯了?明著確實是替南玉書開脫了,可轉頭又給他扣了新罪名,怪道說最毒婦人心呢。

他哼笑了聲,低下頭,慢條斯理整了整狐裘圍領,“非但沒做錯,還做得漂亮。我是小看你了,緊要關頭會抖機靈,真是爺的好奴才。”

這話卻重了,她沒敢應。自知自己的伎倆能糊弄彆人,糊弄不了他,先同他提出來,不過是讓他進軍機值房回事時有所準備。要是皇帝責問,也好想法子保住南玉書,畢竟她才上任沒幾天,一氣兒把頂頭上司踩進泥潭裡,太過了,叫人起疑。

不過麵上好看,心知肚明,太子爺顯然是惱了,後來她要替他戴暖帽,他彆開臉沒讓。她捧著帽子的手停在半道上進退不得,還是德全有眼色,忙接過去,嘴裡說著,“是時候了,主子爺該起駕了。”一麵為他戴上了朝冠。

照舊送到宮門外,太子登輿往太極門去了。星河退回來,靜靜坐在配殿裡看著更漏,蓮花更漏不緊不慢地滴答作響,從卯時一直看到巳末。

禦門聽政,聽的是各地的奏報,一些能夠擺在台麵上的政務,當然是與諸臣工共同商議。然而徹查章京們的家底兒,是皇帝暗中授意的。南玉書這次的莽撞行為捅了灰窩子,金吾右衛早朝上回稟了昨晚前門樓子發生的騷亂,這是樞密院的職責。皇帝呢,心裡雖然有底,但又不好現開發,總之憋了一肚子火,隻說要徹查,散朝後把小朝廷搬到了西暖閣裡。

皇帝在禦座上坐著,滿臉肅穆聽南玉書回稟昨晚的來龍去脈,反正錯已經鑄成了,滿朝文武都有了警醒,下頭再要辦事就難了。奏疏托在手裡,一麵看,一麵皺眉。等聽到“不知何故”時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劈頭蓋臉把折子砸了過去。

“你們聽聽……”皇帝一手指點,冷笑道,“這會子還不知何故呢,等刀架在脖子上,你自然就知道其中緣故了。官員貪汙賄賂的弊病,不是本朝才有,也不是隻有本朝嚴查。中宗皇帝時期就有過先例,樞密院領了旨意,卻因走漏風聲,叫那些結黨營私的有了防備,暗中結成同盟反抗朝廷偵緝,險些亂了朝綱。這是前車之鑒,才過去二十年,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如今你控戎司也領了密旨,結果岔子不是出在彆人身上,恰恰出在你這個指揮使身上,叫朕拿哪隻眼睛瞧你?你這樣的人還能統領控戎司,再過幾年且看,京城的綱紀不叫你弄成一團亂麻倒怪了!”

皇帝勃然大怒,一連串厲聲的申斥,把暖閣裡端坐的人都驚了起來。眾人垂手站立,誰也沒敢在這時候插嘴。隻是冷眼瞧南玉書跪下來,以頭觸地叩首不止。

皇帝親自過問,自然是天大的罪過。南玉書的冷汗滲透了鬢角,一滴滴落在金磚上,很快凝聚成堆。他以頭頓地,前額扣得邦邦直響,嘴裡喃喃著:“是臣辦事不力,臣死罪。然臣緝拿房有鄰,並非是唐突之舉。臣手上有他的罪狀,不料房某人奸詐,早就有了防備,糾結一眾江湖草莽對抗朝廷,請皇上明察。”

立在一側的太子有些憐憫地看著他,因早朝到現在都隨侍皇父左右,沒能抽出空來和他說上話。其實那份證據不拿出來,對他反倒有利,一旦拿出來,可就真的著了星河的道了。

欲脫身,難免慌了手腳口不擇言,他看著南玉書言之鑿鑿指控房有鄰如何“一字千金”,侵吞朝廷撥給囚牢的錢款;皇父接過證據後,龍顏如何陰霾叢生,大大的不悅。下麵的話,他幾乎能夠猜到了,皇父留意的不單是瘐字變瘦字,更是兩份證據的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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