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揚州一覺(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9363 字 10個月前

六個月沒露麵的公主,看上去和以往有些不同。她以前身形很清瘦,生來骨架小的女孩兒,即便胖了些,也不過稍顯圓潤。她自小到大是公主裡最不起眼的,性格不出挑,長得也不出眾。皇父眼裡從來隻有暇齡,她和她的母親一樣,無聲無息地存在著,一個不留神,經常會被忽略。

她以為皇父從來不在意她,所以被問及身體,她便陡然一驚。一時酸甜苦辣都湧上心頭,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低下頭,應了句:“多謝皇父垂詢。”

醫女還想上前,皇後的反應激烈如初,皇帝慘然望著她道:“孩子真是你生的,你有什麼可怕的?”

皇後被戳到了痛肋,簡直像個戰士,“皇上又打算聽彆人的挑唆了嗎?從年下開始,這宮裡就不太平。先是暇齡公主莫名其妙地投毒,後又有信王之死牽扯出大皇子。現如今主意打到我們母子頭上來了,皇上難道一點都沒有懷疑,這幕後究竟是誰在操控嗎?”

前殿裡的人懸著心,側耳聽裡間動靜。掖庭令小心翼翼觀察太子,他青竹一樣站著,可當皇後終於將戰火引向他時,他忽然接過了奶嬤兒手裡的孩子,轉身邁進了皇後的內寢。

“母後這是在暗指兒子嗎?”他臉上帶著笑,和風細雨道,“暇齡的死、青葑的死,還有青鸞的死,依母後之見,怕都應該算在兒子頭上吧?兒子是儲君,在儲君地位受到威脅時,我也許會出手。但母後也瞧見了,皇父愛重兒子、信任兒子,兒子沒有理由為這種莫名的猜忌,去坑害至親手足。母後知道,這些人死於什麼嗎?死於欲望和野心。他們想儘辦法試圖把兒子從這個位置上趕下去,其實何必麻煩,隻要來同兒子好好說,兒子可以把太子寶座讓給他們。”語畢,垂下眼看手裡的孩子,不無憐惜道,“他太小,沒法兒開口……孩子就是這樣,哪怕再想哭,蘸上一點兒糖水,他就不哭不鬨了。”

皇後呆坐在床上望著他,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等回過神來,掙紮著想把孩子要回來,他退後半步道:“母後這孩子是從哪裡弄來的?欺君罔上可是死罪,您以前膽子那麼小,當了兩天皇後就學會了瞞天過海,真叫兒子刮目相看。”

皇後惱恨,說他血口噴人,轉而向皇帝哭喊:“主子,您不能相信他的話,他是有預謀的,想除掉中宮……”

皇帝沒有說話,倒是太子接了口,“母後,您當上這個皇後,還是兒子舉薦的呢。”

皇後臉上一霎五顏六色,然而還沒來得急反駁,卻看見他把手裡的孩子高高舉了起來。

殿裡眾人,連同皇帝也被他這個舉動唬著了,他隻是定眼看著延齡公主,“來曆不明的孩子,欲圖混淆皇家血脈,留著也是禍害,不如當場砸死。”

皇後亂了方寸,慌忙從床上下來,延齡原本就慘白的臉,一下變得宣紙一樣。她往前兩步,雙手慢慢高擎,跪在他麵前哀求:“二哥,彆呀……千萬不要……”

太子臉上露出陰狠的笑,“延齡,你還想儀仗這個孩子當長公主呢,是麼?”

他做出摔打的動作,延齡公主終於失聲痛哭起來:“不、不……彆摔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殿裡一時寂靜下來,隻聽見延齡公主悲苦的嗚咽。剛生完孩子,到底體虛,強撐著以為隻要應付過皇父的探視,就可以出宮靜養。沒想到事情變得那麼複雜,分明安排得極為縝密,不知為什麼,緊要關頭功虧一簣了。

延齡公主昏死過去,惠後癱坐在地,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究竟哪裡出了錯?也許是出在太性急上。本來留著長禦,是萬全之策。兩個孕婦,生兒子的幾率就會變高,無論誰先臨盆,隻要得男就歸到她名下。事兒那麼湊巧,上官茵和宿星河來時,延齡已經著床了。從巳時一直折騰到酉時,整整四個時辰,孩子落地,是個男孩兒,便再也用不上聞長禦了。

其實不管最後生沒生男孩兒、誰生男孩,她就沒打算讓聞啼鶯活著。這樣天大的秘密,怎麼可能留下把柄讓彆人攥著?延齡的孩子一落地,她就下令把長禦殺了,這樣既可栽贓太子,也可洗清自己的嫌疑。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事兒一下收勢不住了。隻是她不明白,長禦的死鬨得再大,應該禍不及中宮的,為什麼她寢宮裡謀劃已久的事兒,一夕敗得那麼徹底?

她愕著,回不過神,皇帝對她失望透頂,“拿外孫充兒子,你可真要臉啊。你這麼做,把朕置於何地?把你自己的女兒置於何地?這孩子是流著你的血,可另一大半兒是燕氏的!你這腳夫的閨女,想顛覆朝綱,謀朝篡位!”

皇帝抬腿把她踢翻了,這個秘密,過去的二十年從來沒有人知道。

當初他還是太子,外出辦事遭遇刺殺,走投無路時,一個窮苦人家收留了他。這家有個年少貌美的女兒,在他養傷期間對他生了情愫,他為報恩謊稱她是某縣小吏的女兒,把她接進了少陽院。命運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驚人逆轉,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最後她竟然成了他的繼皇後。如果她安分守己,對他這個年紀的皇帝來說,無非是將來下地宮時,身側多留一個位置。結果呢,出身卑賤的人,卻有如此野心,果真應了窮凶而極惡這句話。

皇帝晃了晃,頭暈得太厲害,幾乎站立不住。太子上前來攙扶他,低聲道:“兒子送皇父回立政殿吧,還有件事,兒子要向您稟告。”

大抵又是噩耗,皇帝艱難地挪動步子,挪了兩步停下打量惠後母女,“惠氏……送到北邊排子房去,至死不得踏出院門一步。駙馬都尉燕雲深與延齡公主,欲圖混淆皇室血統,罪大惡極。著革去爵位、抄沒其家產,終身圈禁碾子胡同。燕氏一門充軍流放……叫他們看著辦吧。朕瞧這陣子死的人太多了,也下不去那狠心……”胡亂擺了擺手,“叫他們辦吧。”

一連串的打擊,縱是君王也招架不住。回到立政殿人還是惘惘的,倒在太師椅裡緩了半天,待漸漸平靜下來,才道:“皇後借腹生子的事兒辦完了,接下來該輪著聞長禦的死了。說說吧,為什麼你那寶貝疙瘩的簪子會遺落在那裡?”

太子直言不諱:“是兒子派人扔在那裡的。”

皇帝原本心灰意懶闔上了眼,聽他這麼說頓時一驚:“什麼?”

“兒子原就打算殺了聞長禦,嫁禍宿星河,可惜去的人回來稟告,說皇後已經先我一步下手了。”

皇帝聽後勃然大怒,拍著扶手罵混賬,“這就是你作為儲君的心胸?虧你有膽子,跑到朕跟前老實交代,打量朕奈何不了你了嗎?”

太子忙道:“皇父息怒,兒子這麼做,自有兒子的道理。皇父還記得是哪天臨幸聞長禦的嗎?”

提起這個皇帝就有些尷尬,那次的事不能拿到台麵上來說,彤史的造冊上當然也不會有詳儘的記錄,因此究竟是哪天,他也記不得了。

太子笑了笑,頗能體諒皇父作為男人的一時衝動,“其後皇父有沒有再點過長禦的卯?”

皇帝搖頭,“隻此一次。”

“也就是這次之後,聞長禦從北宮消失了,直到三個月後才現身,此時皇後宣布她與長禦同時懷了龍種……皇父不覺得事兒太湊巧了嗎?”

這個……怎麼說呢,惠氏也好,長禦也好,他都沒往心裡去。或者正因為不上心,才給了她們更多興風作浪的機會。

太子知道老來得子對於這個年紀的男人來說,是怎樣一樁有麵子的事。人一飄飄然就容易犯糊塗,貴為天下之主也不能免俗。關於長禦這事兒,有點難以啟齒,但不說也不成,畢竟她名義上懷著皇子。太子斟酌了下才道:“她不在宮裡的那段時間,兒子打發人踅摸到了她的落腳點,發現有個男人經常出沒,如今那人被兒子逮起來了,隨時可以過堂審問……皇父,要是讓聞長禦的孩子落了地,那還不及延齡的兒子冒充皇子。至少延齡的兒子身上流著霍家的血,長禦的兒子,真和咱們八竿子打不著了。”

一番話差點讓皇帝背過氣去,“朕的後宮,出了這麼一群妖魔鬼怪?”

太子隻好替他順氣兒,“皇父息怒,兒子也有錯,當初是兒子說右昭儀不賴的,這會兒打嘴了,對不住皇父。”

這是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兒?父子兩人一個躺著一個蹲著,相顧無言。

良久皇帝長長歎了口氣:“那麼你有意栽贓宿星河是什麼意思?她不是你的人嗎?”

太子支吾了下道:“兒子想借此繳了她的錦衣使,讓她老實留在東宮生孩子。還有宿家的立場……皇父心裡應當也明白。這種門閥,手上有權兒子不能安心,最好是借此機會株連免職,永絕後患。不過星河那裡怕不太好交代,隻有把戲繼續做下去,兒子先同皇父言明了,後頭甭管怎麼折騰,都彆戳穿我,成嗎?”

都已經這樣,還有什麼成不成的?皇帝隻是覺得他為了個女人這麼費心不上算,但看在有望生皇孫的份上,勉強也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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