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頰嫣紅的皇帝睜開迷蒙的眼,“那下個月……就大婚……啊……”
這回是真的要成親了,多少年少一起長大的發小能結成夫妻?好多明明是有情的,但因為各種問題被迫分開,像他們這樣執著地修成正果的,真不多。
有時候人啊,欠缺的就是那股執著的勁兒。如果不執著,今天星河不可能當上他的皇後;如果不執著,青鸞和青葑的那次合謀下,他也未必能活命。
大婚前的最後一天,他召見了茵陳。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們都沒有好好懇談過。這次見麵,氣氛很凝重,皇帝指了指圈椅,“坐吧。”
茵陳恭恭敬敬向他行禮:“謝皇上賜座。”
有關此次見麵的主旨,大家心裡其實都是明白的。皇帝先開口,他說:“你知道,朕要迎娶星河了。”
茵陳點點頭,“這是好事,我也盼著有這一天。”
“首先朕要謝謝你,因為你的存在,為朕擋了不少煩心事。臣工諫言,請朕擴充後宮時,朕可以告訴他們,朕有一後一妃足矣,不是獨寵,他們就不能把矛頭指向星河。”
茵陳很高興的樣子,“能夠為星河姐擋煞,我怎麼著都值了。”
皇帝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朕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留在宮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她笑了笑,“皇上是英明的帝王,您放心,憑我撬不動您的江山,我對您個人也不感興趣。要說忠心,我不敢說有什麼忠心,但上回換了裡衣那件事,我覺得就是我表明立場的最好證明。人活一世,有的人為權,有的人為財,我卻是為人。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要彆的,隻要能和姐姐在一起,我就歡喜了。”
皇帝的眉幾不可見地輕蹙了一下,“上官茵,你對星河,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
她說是崇敬,“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她,後來進宮,第一次在麗正殿前見到她,我就越發喜歡她。可能您沒法理解這種感情,你願意說我是怪物,我也認了,反正人心不是非黑即白,我就是中間那個塊灰色兒的。”
皇帝輕聲笑起來,“灰色兒的……朕不管你是什麼色兒的,有一點你要記好,不許對她有非分之想。她心地善良,答應帶著你,就不會中途撇下你。但她是個正常的女人,她拿你當妹妹,不要做讓她寒心的事,否則朕容不下你,記好了?”
茵陳鼓起了腮幫子:“我對她能有什麼非分之想?我拿她當姐姐來著。”
皇帝頷首,“那最好。不過在這之前,有一點必須要說清楚,朕和她是夫妻,夫妻在一起的時間會比較長,不該你出現的時候你要避嫌,免得大家尷尬。”
茵陳臉上有些黯然,點頭說好。
但是寂寞這種東西怎麼排解,卻是一件很難的事。皇帝輕輕歎息:“原本你和老四應當很般配的,沒想到最後是這樣了局。星河心疼你,朕也心疼你。將來你要是看上了什麼人,一定要說出來,法子咱們有的是,該你的幸福,不要輕易放棄。”
她說知道了,並不願意多談,站起身肅了肅,“皇上要是沒有其他吩咐,那臣就告退了。”
她在皇帝麵前一向自稱臣,哪怕後來晉了昭儀的位,她也還是這樣。
從立政殿走出去,春暖花開,白鷺成行。她撐著腰站了一會兒,回身再瞧瞧這殿宇,嘴裡嘀咕著,有些人真奇怪,自己幸福不就可以了嘛,還來對她管頭管腳。他們的幸福是應當應分的,又沒有虧欠任何人,用不著麵麵俱到。她呢,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不被誰拖累,跟著星河做做買賣,數數銀票。將來在宮裡終老,雖沒有孩子,但星河會有孩子,總有人給她養老送終的。其實說到根兒上,她是個涼薄的人,隻要自己舒坦,不想對任何人負責。還有一種喜歡,是陪伴和成全。她從來不覺得星河就該屬於她一個人,星河有她自己的生活,隻要偶爾能一同采買監工,能說說女孩兒的心裡話,也足夠了。
帝後大婚,選在了三月裡,原本欽天監擬的是二月,但二月裡有花朝節,又衝了太子的千秋,便往後順延了一個月。
這座禁城,有多久沒有這樣喜慶熱鬨過了?自恭皇後謝世到如今,整整十年,這十年裡暗湧如潮,曾經短暫的有過皇後,但皇後無德,轉眼就被奪了名號。新帝登基,迎娶的是元後,元後可和半路出家的繼皇後大不相同,自此這宮掖才算真正迎來了女主人。
如此普天同慶的喜事兒,怎能不盛況空前?
星河是從家裡出門子的,她爹站在廊廡下百感交集,對著天宇喃喃道:“咱們家妞兒,要做大胤朝的皇後了。我不知道這是否算一種保障,咱們暫且不需要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退一步想想,好像不比自己當權差,您說是嗎,爹……”
“噯。”裡間的宿太太說,“夫妻就要互相謙讓,能忍三分,忍他五分。忍無可忍的時候再教訓他,哪怕他是皇帝也一樣。”
宮人給星河批上翟衣,戴上了九龍四鳳冠。她看著鏡子裡珠光寶氣的自己,正了正博鬢道:“您女婿是皇上,您一點兒不擔心嗎?”
宿太太哈哈一笑,“就衝他壓斷過我家鋪板,我也不能怕他。那塊板子眼下還在廂房裡收著,他要是不服,明兒我讓人鑲上金邊,送進宮給他當賀禮。”
星河臉上發窘,心說這賀禮送的,是埋汰他還是埋汰自己呢?
反正人家閨女出嫁,母女少不得抱頭痛哭,星河原本還想醞釀一下情緒,可看她娘,一點沒有要哭的打算。她喜滋滋的,張羅外張羅內,這女婿是她看好的,現在真的來娶她這糊塗丫頭了,宿太太彆提多高興。司禮官在院子裡高唱:“吉時到,請皇後娘娘起駕。”她母親連轟帶趕的,把她送上了金根車。
皇族大婚是不興鼓樂的,皇後途徑的禦道早就拉黃圍布警戒起來,路上一聲咳嗽都沒有,隻聽車蓋下纓毦和銀鈴相扣,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忍住,沒有推窗看,這一路好像特彆漫長。
儀仗進入承天門,在太極門外停下。她手捧銀瓶下車,放眼看那九龍鋪就的禦路,略一躊躇,邁了上去。
這皇城的中樞,從來不容女人踏足,以前心向往之,隻是因為不服。今天真正踩在那浮雕之上,除了硌腳,竟沒彆的感想了。
特彆重大的喜日子才設起的天燈和萬壽燈,把這條禦路照得亮如白晝。她一步一步向前,視線邊緣穿著朝服伏地叩拜的百官,無足輕重地向後閃退,她的眼裡隻有那個玄衣大帶的人。
皇帝生來好相貌,逢著喜事精神頭更好了,瞧著臉盤兒能發光。她還沒到跟前,他就伸出了雙手。兩個人千裡相逢似的,從禦路這頭到那頭,那麼長的一段路,皇後伸著手往前,彆人看來大概有眼疾似的。終於把自己交到他手裡了,冊封的詔書重如山嶽地宣讀著,他攥緊了她,很有隱喻地,把一根大拇哥嵌進了她掌心裡。
婚禮的流程有些複雜,可事後回想起來,好像也不剩下什麼了。隻記得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三跪九叩,再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
等回到寢宮時,累的骨頭都快散架了。正經喝完了合巹酒,就脫了禮服隻穿中衣,站在窗前看前朝放煙花。
皇帝說:“我終於知道當皇帝有什麼好處了。”
星河咪了口酒,“什麼?”
“當皇帝能住立政殿,這裡的煙花看起來比東宮的大。”
引得他的皇後毫不客氣地嘁了一聲。
可想起前年三十兒看煙花,那回好像是他頭一回吻她。
星河轉回身道:“阿寶,你抱著我吧。”
皇帝立刻擁她入懷,她迸出了兩眼淚花。眼淚在他胸前畫出了兩個滑稽的窟窿,然後她牽起他的衣角,順帶便的,把鼻涕也擦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