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門聽政,聽的是各地的奏報,一些能夠擺在台麵上的政務,當然是與諸臣工共同商議。然而徹查章京們的家底兒,是皇帝暗中授意的。南玉書這次的莽撞行為捅了灰窩子,金吾右衛早朝上回稟了昨晚前門樓子發生的騷亂,這是樞密院的職責。皇帝呢,心裡雖然有底,但又不好現開發,總之憋了一肚子火,隻說要徹查,散朝後把小朝廷搬到了西暖閣裡。
皇帝在禦座上坐著,滿臉肅穆聽南玉書回稟昨晚的來龍去脈,反正錯已經鑄成了,滿朝文武都有了警醒,下頭再要辦事就難了。奏疏托在手裡,一麵看,一麵皺眉。等聽到不知何故時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劈頭蓋臉把折子砸了過去。
你們聽聽皇帝一手指點,冷笑道,這會子還不知何故呢,等刀架在脖子上,你自然就知道其中緣故了。官員貪汙賄賂的弊病,不是本朝才有,也不是隻有本朝嚴查。中宗皇帝時期就有過先例,樞密院領了旨意,卻因走漏風聲,叫那些結黨營私的有了防備,暗中結成同盟反抗朝廷偵緝,險些亂了朝綱。這是前車之鑒,才過去二十年,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如今你控戎司也領了密旨,結果岔子不是出在彆人身上,恰恰出在你這個指揮使身上,叫朕拿哪隻眼睛瞧你?你這樣的人還能統領控戎司,再過幾年且看,京城的綱紀不叫你弄成一團亂麻倒怪了!
皇帝勃然大怒,一連串厲聲的申斥,把暖閣裡端坐的人都驚了起來。眾人垂手站立,誰也沒敢在這時候插嘴。隻是冷眼瞧南玉書跪下來,以頭觸地叩首不止。
皇帝親自過問,自然是天大的罪過。南玉書的冷汗滲透了鬢角,一滴滴落在金磚上,很快凝聚成堆。他以頭頓地,前額扣得邦邦直響,嘴裡喃喃著:是臣辦事不力,臣死罪。然臣緝拿房有鄰,並非是唐突之舉。臣手上有他的罪狀,不料房某人奸詐,早就有了防備,糾結一眾江湖草莽對抗朝廷,請皇上明察。
立在一側的太子有些憐憫地看著他,因早朝到現在都隨侍皇父左右,沒能抽出空來和他說上話。其實那份證據不拿出來,對他反倒有利,一旦拿出來,可就真的著了星河的道了。
欲脫身,難免慌了手腳口不擇言,他看著南玉書言之鑿鑿指控房有鄰如何一字千金,侵吞朝廷撥給囚牢的錢款;皇父接過證據後,龍顏如何陰霾叢生,大大的不悅。下麵的話,他幾乎能夠猜到了,皇父留意的不單是瘐字變瘦字,更是兩份證據的出處。
隻有內閣官員才認得的票擬暗款就在左下角,皇帝指著其中一份質問:內閣謄本怎麼會落到你手上?南玉書,竊取奏本,是比你半夜大鬨朝廷命官府邸更大的罪過,你知不知道?
這下子南玉書呆住了,惶然回頭看太子,蒼黑的臉一瞬變得慘白。
不光他,暖閣裡的所有視線都聚集到了太子身上,檻窗旁的簡平郡王終於開口,淡聲道:控戎司屬東宮管轄,東宮教條一向頗嚴,南玉書犯下這樣的過錯,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請皇父息怒,想必其中大有隱情,著令嚴審宿星河就是了,兒子料太子必定是不知情的。
這好人當得,比落井下石更叫人惡心。太子一向知道這個兄弟的奏性,轉過頭去瞧他,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大約覺得這回是逮著了空子,能夠借機踩上一腳了吧。
皇帝雖然偏疼太子,這時候也難免要責問一番。南玉書一則是為自己,二則也是為太子開脫,把給他文書的人供了出來,矛頭直指宿星河。
這一供,暖閣裡倒陷入沉默了,敏郡王遲疑對簡郡王道:宿星河?這名字聽著耳熟
簡郡王笑了笑,那不是東宮的女尚書嗎倘或能證實奏本確實是宿星河盜取的,就應當嚴辦。值房有值房的規矩,就是早班中書到內閣領事,打簾前還要聲明職務呢,更彆說是謄本這樣的機要。
上綱上線,連自己人都可以不顧,太子暗暗思量,要是星河聽見簡郡王這席話,不知做何感想?
自己呢,終究是念舊情的,雖說回頭宣她來問話,她也有足夠的把握全身而退,但大冷的天,能不讓她挪窩就不讓吧!
女尚書行什麼職責,諸位都是知道的。不單東宮各司文書,就是左右春坊接到的朝中奏議,都要經過她手。宿星河前幾日剛領了聖諭,任控戎司錦衣使,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她兼著兩樣差事,融會貫通嘛,辦差何必那麼死板!說罷朝皇帝拱了拱手,皇父請看,陳條的暗款雖然落了,但還未真正謄抄,至多不過是送達東宮的文書,暫且夠不上‘機要’。昨晚的驚官動府是南大人辦差心切,疏忽了而已。有一失必有一得,兒子倒從這樁案子裡發現了個人才,宿星河委實是辦案的好手,那一字之差,就是她發現之後稟報兒子的。
這麼說來太子事先是知情的,他大包大攬之後,就沒手下人什麼事了。
敏郡王卻並不買賬,二哥這話,似乎有偏袒下屬的嫌疑啊。
太子沒搭理他,倒是邊上才滿十四歲的信王開了腔:無論如何,房有鄰侵吞公款的罪名是坐實了,皇父原就有敲山震虎的意思,不過早辦和晚辦的區彆。三哥這話也有意思得緊,大夥兒都知道宿星河是二哥房裡人,連皇父都知道。他不向著房裡人,難道還向著房有鄰不成?閒話快彆說了,天兒這麼冷,放幾位大人回家吃熱鍋子去吧,彆揪著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