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本來鐵骨錚錚敢作敢當,看開了確實不是什麼大事兒。可不知為什麼,他在身邊委屈就一口氣擴大了幾十倍,克製再三還是紅了眼眶。
太子看在眼裡,一顆心直往下沉。那半邊臉頰紅得厲害,不是說這麼治能夠減輕症候的嗎,可為什麼雞蛋越走,她的臉就越腫?他停下打量,發現已經到了讓他忍無可忍的地步。他恨極了,猛地掣回手,狠狠把蛋砸在金磚上,頓時砸得滿地狼藉,黃白一片。
這樣雷霆萬鈞的怒氣,把星河唬住了,她囁嚅著:主子結果又被他拽起來,不由分說給她披上大氅,拉出了麗正殿。
持我的名牌通稟立政殿,臣有要事,連夜求見皇上。
他這麼做出人意料,宮裡入夜後宮門鎖閉,非有緊急軍務而謁見,以闌入論處。這個時間去見皇帝,誰知道萬歲得不得閒,再說聖駕究竟是在立政殿還是甘露殿,除了禦前的人誰也說不準。
星河刹住了腳,主子,這麼晚了,您究竟要乾什麼?
他滿麵蕭索,你彆管。
皇父人在哪裡,他當然是知道的,這宮城禁苑要是沒有第三隻眼睛,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若說他衝動行事,也不儘然,他辦事一向經過深思熟慮,這會兒去見皇父,一則為星河申冤,二來正好坐實公主府的案子,逼皇父表態。左昭儀這三巴掌有行私刑的嫌疑,如此一手遮天,拿什麼德行來隆正位之儀?
太子深夜見駕,必定不是小事。話很快傳進了立政殿,他們進宮門時,信王已經在丹陛下等著了。
哥哥。少年親王見了一母同胞,向來親厚熱絡。先皇後大行時他才六歲,後來一直隨皇父而居,可說是皇父一手帶大的。當初要不是太子必須鎮守東宮,兄弟倆本應該在一處,不過這點距離沒能隔斷手足之情,平時見了麵必要勾肩搭背一番,然而今天瞧著哥哥臉色很不好,他也識相端嚴起來。
皇父歇下了沒有?
信王說沒有,還在看南疆的折子。一麵探頭瞧星河,燈籠光照不清她的臉,他疑惑地問,這麼著急麵聖,駙馬案有新進展了?高知崖背後彆不是還有人吧!
太子哼笑了聲,有沒有人都救不了他了,他必須死。
信王還是頭回見他哥子咬牙切齒的樣子,正鬨不清原委,等人到了大殿明亮處時,一看才恍然大悟。
太子這回下了跪,直隆通兒說:昭儀娘娘打了兒子的人,兒子的人並沒有半點錯處,不過是秉公執法罷了。
連皇帝都愣住了,看看這位新上任的錦衣使,又聽太子一口一個兒子的人,從禦案後走出來,仔細端詳了星河的臉。
這是掌嘴了麼?宮裡打人不打臉的規矩由來已久,彆說堂堂的女官,就是掖庭最下等的雜役,也斷沒有隨便掌嘴的道理。
皇帝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起來說話。
太子起身,沒忘把他的人拽起來。也不需要星河開口,他一個人娓娓向皇父呈稟:今天控戎司為高仰山的案子結案,人犯中途喊冤,稱真凶是太仆少卿高知崖,十二司的主筆當時悉數在場,前情經過必定也回稟皇父了。作為這起案子的主審,緝拿嫌犯歸案問話,何罪之有?結果她晚間被左昭儀傳入鳳雛宮申斥,出來的時候帶了一臉的傷兒子不能明白,兒子宮裡的人,還兼著控戎司副指揮使的職,憑什麼隨意被人打罵?她是朝廷命官,是二品大員,不是外頭山野村婦。昭儀娘娘雖然掌管宮務,但動用私刑掌摑外朝命官,實在令兒子不解。
如果這件事本身不算大事,那麼透過表麵看本質,就能看出事態的嚴重性來。
皇帝還沒開口,信王便幫著敲缸沿,嘖嘖道:了不得,了不得,沒準兒鳳雛宮將來還有設昭獄的一天呢。好好的花容月貌,看給打成什麼樣了,難怪我哥子要心疼。他可就這麼一位心頭好,恐怕昭儀娘娘打的不是宿星河,是太子爺的臉吧。不知皇父聽沒聽過一個傳聞,據說大公主和駙馬貌合神離,背後正主兒就是這小叔子
他話沒說完就挨了訓,皇帝斥他,不大的人,整天打聽些男盜女娼的事兒。
這就說明皇帝是知道的,一時情急,連這麼不雅的詞兒都用上了。信王和太子麵麵相覷,星河卻向上拱手:臣受辱,不過是個人的小事兒,不提也罷。但求皇上準控戎司徹查此案,還枉死的駙馬爺一個公道。
要求合情合理,皇帝縱然為難,這種情形下也不好一味袒護。
多丟人的事兒啊,倘或是真的,帝王家的臉麵也算是喪儘了。他恨公主不長進,明明那麼千珍萬重地疼愛著,最後居然慣出了這身不成體統的毛病!皇帝深深歎了口氣,真是十頭牛也拽不起一個拚了性命往泥潭裡縮的人。這樁案子,朕命控戎司嚴查到底,誰敢出麵阻撓,以同案犯論處。
然而聖諭是拿著了,在簡郡王母子眼裡,她也徹底淪為了太子派。所以霍青主這人就是蔫兒壞,明著給她申冤,暗裡又坑了她一把。你要說他好,他無時無刻不在算計,事兒鬨到皇帝跟前,既打壓了左昭儀,又向宿家擺出了姿態;說他壞呢,他剛才那模樣,著急忙慌給她剝蛋敷臉,從他的舉止上看,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信王爺送他們出立政殿,一直送到了虔化門外,向東一指,我過兩天搬到武德殿單住,明年就該開牙建府了。饒過太子衝星河拱手,二嫂,你今兒受苦了,回去讓二哥好好滋補滋補你。
星河衝他一笑,牽扯了左邊臉頰,痛得齜牙,王爺,我不是您二嫂,您誤會了。
信王不管那些,他說:你放心,誰打的你,用不著我哥子動手,我給你討回來。
太子還是乾乾淨淨的太子,一國儲君當然不能喊打喊殺的,至少在登基之前是這樣。不過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兒,也不能乾放著不處理,誰來辦?信王一拍胸口,有他。
星河的那點微弱的反駁,壓根兒沒引起哥兒倆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太子再三看她的臉,簡直柔腸寸斷,今兒晚上還敷蛋吧,我給你敷,彆怕,不疼的。
星河隱隱感覺有些不妙,蛋啊蛋的但願他不記仇,已經忘了昨晚上她那無心的一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