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路迥(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9621 字 10個月前

星河拿了奏本往外去,畢竟這件案子由她打頭,要到皇帝跟前交差,她是必須在場的。

十二處會審不複雜,隻要案犯畫押,這種關乎皇室醜聞的案件,一向不敢多問。星河見到南玉書時,他正低頭從值房裡出來,手裡捏著供狀,偏頭和蔣毅說話。看見她,腳下頓了頓,宿大人來得快視線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發現她不錯眼珠盯著他,自己有些難堪,忙解圍道,宿大人受委屈了,這種事兒發生在彆人身上猶可恕,叫宿大人遇上,實在是不應該。

星河知道他正樂得看笑話,索性撫了撫臉道:可不是嘛,打得我生疼,主子怕我折麵子,今天不叫上衙門去。其實有什麼,官場上行走的人,睡夢裡掉了腦袋的都有,麵子值幾個錢?隻要能拿住真凶,彆說打我的臉,就是把麵子扔在地上當抹布,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等境界,這等冠冕堂皇的話,除了她宿大人,真沒幾個女官能說出口。

南玉書隻得向她拱手,宿大人是女中豪傑,南某佩服。

她吊起一邊嘴角乾笑了聲,這回還是仰仗了南大人,這麼快就叫高知崖畫押了。那主兒可是個刺兒頭,大人用的什麼法子叫他招供的?

南玉書壓聲一笑,錦衣使可是明知故問了,控戎司裡頭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不必顯山露水,也叫他生不如死。說罷轉身朝恭禮門上去,邊走邊道,已經遞了腰牌,一道上宮門等召見吧。

禦前的總管太監迎了出來,躬身朝中路上引,小太監打起簾子,星河和南玉書一前一後入了值房。裡頭太子和幾位軍機大臣都在,知道他們是來了結這起案子的,個個臉上神情肅穆。

斂神打袖行參禮,恭恭敬敬把奏疏和供狀呈上去,皇帝接過來查看,起先倒還平靜,漸漸眉心鎖起來,鎖成了幾道無奈的溝壑。

值房裡很靜,靜得沒有半點聲響,眾人屏息凝神,等待上頭發話。終於翻閱奏疏的手放下來,沉重一落,激得炕桌上的江山萬代紋茶盞跳動起來,漾出的茶水灑在花梨桌麵上,像一個個回旋的疤。

審明白了?皇帝沉聲問。

南玉書道是,審明白了,案情始末詳細寫在供狀上,人證物證俱在,請皇上定奪。

怎麼定奪呢,天大的醜聞。皇帝回想自己這些年走過的路,祖輩開創了基業,自己雖沒什麼建樹,總算克己守成,沒有辜負祖宗。清白一世,臨了在這上頭顏麵掃地,情何以堪呢。

聖顏似有抱憾,太子瞧著,輕聲道:皇父息怒,眼下最要緊的是結案。坊間傳聞甚囂塵上,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不成事了。

人多嘴雜,七個葫蘆八個瓢,按下這頭起那頭,看好戲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帝王家的好戲。

皇帝長歎一聲,靠著靠墊捏眉心,依你看,應當怎麼了結才好?

昏昏的暖閣裡,太子兩肩的金銀絲團龍醒目而猙獰。他臉上的神氣,是作為皇朝儲君不容置疑的決斷,一字一句鏗鏘道:駙馬案案發至今半年有餘,一直懸而未決,臊聲布於朝野,醜音被於行路,一日不斷,則社稷一日受人指點。高氏兄弟相殘,其中又牽扯公主,對外是不宜聲張的,一切私下解決為好。這案子交由兒子處置吧,皇父也消消火。既然事兒出了,一徑回避是不成的,看看有沒有什麼迂回的法子,儘量挽回體麵。

皇帝依舊惱怒,拍著炕幾道:京裡傳聞鋪天蓋地,現如今就是再拉個替罪羊出來,也遮不住這醜行了。朕養的好閨女,身為公主,德行操守全然不顧,真是丟儘祖宗臉麵。

在場的官員們愈發嗬下了腰,帝王家的家務事不像政務,至多一聽,出不得主意。星河拿餘光悄悄掃視,皇帝大怒之後疲憊不堪,不管這案子到底真相如何,再也沒有精力去追究了,潦草擺了擺手,對太子道:你再親自審一回,倘或沒有錯漏,賜酒一杯,在獄裡結案就是了。

這樣的案犯拉到大庭廣眾之下處決,才真是丟不起那個人。皇帝終究護短,隻下了對高知崖的裁決,關於暇齡公主,連閉門思過都沒提一句。星河倒是能夠理解,皇帝也如世上所有父親一樣,最偏疼的兒女犯了再大的錯處,終究還是會包涵。反正這起案子塵埃落定,她的目的也達到了,至於暇齡公主成全的那三巴掌,留在以後慢慢清算也行。

太子領了命,和眾人一道從暖閣退出來,看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明天就是冬至,拉拉雜雜一堆事兒,該辦的今天就辦妥吧。回頭瞥了星河一眼,你就彆跟著了,殺人什麼好看的,回東宮去吧。

他去牢裡,所謂的親自審問不過做個形式,最後還是這樣結果。當初高仰山尚主,因暇齡公主的緣故,高家父子在朝中地位水漲船高,明裡暗裡叫板太子的地方不少。三年前京城出現亂賊,太子彆業他們敢設府兵把守,連左右春坊的人,駙馬都尉也是說搜身就搜身。那個小個兒的左庶子可憐,被他們從官轎裡拖出來,磕斷了牙齒滿口鮮血。馬上的人哈哈大笑,猖狂如斯,半點沒把太子放在眼裡。仇怨一點一滴積累,攢到一定程度是要拿命來還的,還完了,也就兩不相欠了。

他不叫她去,星河也樂得不在場,打打殺殺的戲碼兒,真沒什麼可看的。太子由金吾衛護衛著出宮了,她要回去,打太極殿往南走,穿過門下省回東宮,道兒能近一些。可她沒有,兜了個大圈子向北,進甘露門後,沿金水河溜達。那地方密密匝匝宮殿林立,有左昭儀的鳳雛宮,還有右昭儀的溫室宮。

挨了打就不再相見麼?不的,日後還要往來,賭這份氣,真顯得要和簡郡王府為敵了似的。她摸了摸臉皮,腳下拐個彎兒,繞進了鳳雛宮。

年太監看見她來,愣了半晌,宿大人您怎麼有工夫串門子?

她笑著,笑裡藏刀,我來瞧瞧年諳達。

年世寬白了臉,擺手不迭,不敢、不敢大人要見昭儀娘娘不是?奴才給您傳話去。

左昭儀依舊穩如泰山坐在殿裡,剛結了仇怨又來見,想必沒存好心。昨天打了她幾巴掌,她轉頭就攛掇太子告禦狀,這兒自己正滿肚子火氣沒處撒,她又送上門來了,來得好!

昭儀娘娘麵似寒霜,怎麼?想不明白,又來討教?

星河一臉惶惶,娘娘彆誤會,臣才從太極宮出來,南玉書今兒預備了奏疏和狀子,送到禦前裁決去了。

左昭儀這頭是得了南玉書入宮的消息,但禦前究竟怎麼個說法,連她設下的耳報神都被打發出去了,因此詳情不得而知。星河來報,不論之前有什麼過結,聽聽也無妨。她正了正身子,暗握緊了雙手:皇上是怎麼個說法兒?

星河滿麵愁雲,哀聲道:皇上震怒,命太子複審,查明後不必回稟,在獄中了結此案。不過娘娘大可放心,皇上畢竟疼愛公主,話裡話外沒有申斥的意思。

左昭儀忽然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沒有申斥,沒有問罪,越是平靜,就越無望。她倒情願皇帝來興師問罪,可惜從昨晚到今天,她想儘了法子,連聖駕的麵都沒見著。深宮鎖閉,有什麼比冷落更叫人生不如死?暇齡肆意妄為,是誰慣的?到頭來受牽累的除了她這個當母親的,沒旁人了。

左昭儀懨懨靠向背後靠墊,調轉過視線來看她,太子入控戎司結案,你怎麼沒跟著一道去?

星河垂手道:臣不忍心,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來向娘娘通稟此事,請公主節哀,通知高家,候時收屍。

左昭儀聽得拍案,你如今是投了新主子,來這裡說這一車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揖手道:臣對娘娘忠心耿耿,就算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臣也不敢怨恨娘娘。隻是娘娘視我為仇讎,正給了太子大做文章的時機,眼下走到這一步,娘娘還是覺得錯在微臣嗎?她一麵說,悵然長歎,娘娘這麼做,實在令親者痛仇者快。上回皇上夜訪東宮,臣在外侍立,親耳聽見皇上說要冊封娘娘。臣如今隻願冬至大典後,娘娘的封後詔書能如期頒布,也不枉宿家上下這些年,為娘娘和郡王殿下肝腦塗地了。

封後現在還指著封後嗎?左昭儀呆呆歪在引枕上,半晌說不出話來。星河長揖行禮,緩步退出了正殿。

心下痛快,就連十二月呼嘯的北風都不那麼令她厭煩了。隆冬的金水河邊,紅藥早凍爛了根,來年開春隻能被拔除,再也沒有重開的機會了。

沿河向北,不遠就是安禮門,她掖著兩手漫步,將要到頭時,看見對岸有人站定向她看過來。暮色漸漸合圍,天上還餘些微晚霞,對岸的人麵貌不那麼清晰,但辨身形和打扮,知道是右昭儀。

一向不受人重視的宮妃,位分雖高,這八年來被打壓得太多,籍籍無名。可她似乎從來不顯得焦躁,有是如此,沒有也是如此。星河隔岸向她滿滿行禮,她微頷首,什麼也沒說,轉身朝她的宮室去了。

回到東宮,還有些零碎活兒等星河指派,裡外布置妥當,天也黑得透透的了。太子回宮比她預想的要早,這回結案沒耗費多久,照著太子呈報皇帝的話說,人犯對行凶經過供認不諱。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自然但求速死。太子沒留到最後,看著人斷氣不是他的作風。回來後在暖閣坐了好久,假模假式問星河:我這麼做,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星河沒答他,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走在這條路上,你不殘忍,彆人就對你殘忍,是殺人還是被殺,你怎麼選?

太子仰在寶座上,閉著眼睛養神,邊上傳來衣料摩擦的輕響,一盞茶擱在了他身側的炕桌上。他以為是星河,心裡安然,結果她的聲音從垂簾外傳來,說:主子您累了,臣找了個精於推拿的宮人伺候您。您好好睡一晚,明兒事多,養足了精神,好隨侍皇上。

太子知道不妙,悚然睜開眼,果然邊上站著個有了歲數的宮人。也不知是她從哪兒掏挖出來的,大概頭一回進東宮,結結巴巴說:主主子爺,奴奴奴婢給您鬆鬆筋骨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