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甬道雖然曲折狹小,還有無聲溪流。
沿著水流方向走上一刻鐘左右,視野逐漸變得開闊。
眼前有斜木橫枝,也有前方隱隱約約的亮光。
一簇一簇,搖曳不定的燭火團聚,遠近高低,如煙火人間。
可這裡是地下。
陸惟與公主對視一眼。
兩人都看不太清對方的表情,卻莫名默契意會。
陸惟將手中的火折子熄滅抖落,與公主一道踏入前方的未知世界。
……
地勢,逐漸往下。
光,遠遠近近。
由暗而明,逐漸輝煌。
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但,最詭異的是,無聲。
這麼多人,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所有人或來或往,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行,有些人身材高大卻衣著五顏六色,有些人瘦弱矮小也許是女子,卻穿著灰撲撲分不清披風還是布袋的外裳,他們身上毫無例外都有一個最為古怪的共同點。
那就是所有人都戴著麵具。
麵具有黑有白,也有花裡胡哨的,麵具雌雄莫辨,僅能從衣著身材形態上分辨這些人可能是男是女。
山風從不知名處吹入地底,接踵摩肩的衣料摩擦,還有燈籠裡的燭火在風中細微劈啪作響。
除此之外,寂靜無聲。
饒是陸惟,也驚住了。
他很難想象,要怎樣的嚴刑峻法,才能迫使這些人一丁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要不是還有耳邊的風聲在,陸惟真要以為自己耳朵突然間聾了。
他沒有特意轉頭去看公主的反應,因為他知道對方此時內心的震撼絕不會比自己小。
街道兩旁,攤位鱗次櫛比,隨著兩人走下去,漸漸能看見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從女人的飾品到兵器,大多能看出陳舊的痕跡,但也有少數如嶄新一般,買賣雙方靠手勢交流,絕沒有半句廢話。
這就是那女人口中的鬼市麼?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這些人戴著麵具,沒有開口,是害怕暴露彼此麵具下的真實身份嗎?
相比起來,陸惟跟公主兩人就像兩隻闖入狼群的羊羔,他甚至能感覺到許多人正通過麵具後麵的眼睛在觀察審視他們。
無數道灼灼目光如有實質,在兩人身上劃下一道道痕跡,讓陸惟有種自己已經被窺視到毫無秘密的錯覺。
公主忽然扯住他的衣袖,將他帶往前麵的一條岔道。
兩人剛拐彎,陸惟就察覺身後有人跟蹤。
他沒有回頭,反手握住公主手腕,腳步反而慢下來。
“嚇死我了,方才連大氣都不敢出呢,難道這裡的人都不說話麼?”
公主小聲開口,嬌滴滴很是悅耳。
陸惟抽了抽嘴角,因為他知道,公主這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
果不其然,腳步聲漸近,兩人轉身,便看見三個人尾隨而來。
三個人自然也都戴著麵具,隻是身形粗壯,一眼望之即非善茬。
“二位是誤打誤撞進來的吧?這裡有許多禁忌,若不嫌棄,我等三人可以帶路。”
對方聲音應該是很洪亮的,此刻卻特意壓低了。
看來這些人也不是不能說話,或不習慣說話,隻是不能在外麵說。
公主一臉天真:“此處莫非世外桃花源?”
為首大漢越發肯定他們是不知世事的世族子弟。“貴人說反了,此地非但不是桃花源,反而是無間鬼獄。”
“此話怎講?”
“這鬼市自打幾年前便在,先前柔然人還在時,鬼市有時在上邊,有時在這裡,那李都護來勢洶洶,鬼市唯恐惹起大動靜,就徹底轉到地下,原先的買賣一樣不少,甚至有過之無不及,你們所能想到的一切買賣,這裡都有。”
在提到“一切買賣”時,花麵具大漢語氣特意加重,意味深長。
公主開心:“那我想買個金步搖,回去送我娘親,這裡也有嗎?”
陸惟默默看著公主演戲,天知道公主親娘都薨了多少年了。
可話又說回來,若不是他清楚知道對方年紀,單憑公主語氣表現,此刻肯定跟這幾個人一樣,以為公主是碧玉年華。
這裡所見所聞,的確十分古怪,有這幾個人自己冒出來,幫他們解解惑,也是好的。
“自然是有,莫說金步搖了,小娘子就是想買幾個昆侖奴回去,也是可以的。”男人笑道,“你們初來乍到,不知規矩,這裡許多人,不想被人看穿身份,都是戴著麵具的,否則像二位貴人這樣形貌出眾,很容易就遇上歹人了。”
公主:“可我一路走來,都沒看見賣麵具的攤子。”
男人:“所以不懂行的人貿然闖進來,多數會被當成兩腳羊發賣。”
公主麵露嬌怯,身體不由自主往陸惟這邊靠。
“那我們可得先去買麵具才行!”
眼看她發揮得差不多,輪到自己登場了,陸惟這才拱手。
“我姓劉名環,這是舍妹,不知三位兄長如何稱呼,能否帶我們去開開眼界,在下必有重酬。”
公主:……
她沒記錯的話,汝陽侯劉複他爹就叫劉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