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酒還未過三旬,果真就熱鬨起來了。
謝維安麵不改色:“回殿下,我行走珍園,睹物思人,確實處處想起恩師,可惜景致已非舊貌,人也無法永遠停在過去。”
博陽公主冷笑:“人都說謝相遇大事則氣愈靜,我看是因為臉皮太厚,怕比這長安城城牆還厚,才會刀槍不入,喜怒不形於色!”
“珍園乃陛下所賜,非我所取,老師於我有恩,於國卻有害,先論大義後論私情,方為人臣之道。”
謝維安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一個無理取鬨的孩童,說出來的話卻更讓博陽公主氣憤。
看見他們倆針鋒相對的場麵,章玉碗幾乎可以確定,剛才劉複說的那些什麼男女恩怨情仇的流言,都是以訛傳訛。
博陽公主再風流,也不可能對這樣的謝維安動心,兩人壓根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謝維安也一樣。
隻是世人多愛聳人聽聞真假難辨的謠言,就像先前謠傳皇帝與宋今有一腿,哪怕再離譜,也有人去信。
博陽公主譏諷道:“你如此大義凜然,不知當年拜在趙氏門下時,是不是也這樣清高?我可聽說你當初為了博得趙群玉青眼,
親自去山上采了藥,又親手為趙群玉洗腳,還說是以父待師。世人可知道,謝相還有這樣諂媚的一麵?”
洗腳這些事過於隱秘,博陽公主估計也編不出來,約莫是從前在趙熾口中聽說的,也可以想象趙黨裡像博陽公主和趙熾這樣的身份,一直都看不大上謝維安。
話說到這份上,眼看就要撕破臉,淮陽郡王章年隻好出麵打圓場。
“今日是謝相生辰,我們是過來祝壽的,還是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了,不如喝酒賞美人吧!”
誰知博陽公主已經罵上頭了,根本不是尋常人能攔住的。
她看著這園子,哪哪都覺得不順眼,再見到謝維安那雲淡風輕的神色,不由啐了一口。
“三姓家奴,也配用此園!”
打人不打臉,何況這是主人家的生辰宴。
一時間,固然歌舞還在繼續,可那樂器吹奏好像都變得淩亂起來,聲音也小了不少,距離近些的客人,無不微微變色,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
義安公主也很為難,她素來不愛出頭,這種場合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可親姐口出無狀,她卻不好再沉默下去。
世人都知道博陽公主因為趙家倒台而和離,謝維安也很清楚這一點。
他能忍到現在,說不定也是心裡有愧,但博陽公主這樣當眾打臉,弄不好謝維安懷恨在心,在旁人看來,博陽公主此舉亦是跋扈。
“阿姊,今日……”
“今日謝相將生辰宴會放在珍園,不正是擺明了想說自己鏟除趙黨,忘恩負義?我更該成全他才是!”
博陽公主絲毫不想領她的好意,直接搶過話。
義安公主默默扶額,感覺心累。
這下場麵更不好收拾了,弄不好今日就要不歡而散。
博陽公主身份放在這裡,在場除了寥寥數人,其他還真沒有敢出言相勸的,連嚴觀海的長子,一個半大少年,也隻能張口結舌,不敢插話。
歌舞不知何時停下,眾人麵麵相覷。
“珍園乃陛下所賜,博陽,你若有不滿,可向陛下去申訴,沒有必要衝謝相發火。今日是謝相壽宴,我等既為祝壽而來,便該遵守主人家的規矩,方為禮數。”
這話是長公主章玉碗說的,除了她,在場也無人能直接這麼對博陽公主說話。
博陽公主定定看了章玉碗好一會兒,正當義安公主惴惴不安,以為她連長姐都要發作時,博陽公主卻先笑了。
“既是長公主發話,那就算了吧,隻當給阿姊的麵子。”
像一隻驕傲孔雀的博陽公主何時這麼好說話過?
眾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博陽公主垂目淺酌,還真就偃旗息鼓了。
大家鬆了口氣,又莫名失落。
尤其是劉複,他臉上明晃晃的失望,可不就是看不成熱鬨的遺憾。
謝維安倒是好氣度,朝章玉碗拱手道謝,又向博陽公主告罪。
“是臣失策,不該選此處舉
宴,隻是謝家無甚底蘊,沒有旁的園子,還請殿下大人大量,勿與臣計較。”
博陽公主哼笑一聲,倒也沒再出言咒罵。
宴會恢複如常,眾人紛紛上前祝酒賀壽,但經過這麼一遭,大家也沒什麼心思看歌舞了,便有人提議投壺下注,謝維安聞言,就定了規矩,說是今日以五輪為勝負,每輪五支箭,投中一支則得一根籌子,最終籌子最多者獲勝。
他拿出的彩頭,是一套五彩寶石棋子,和一幅前朝名家畫作。
章玉碗見狀,就也道:“既然東道主都割了肉,我也來湊個趣,今日就不下場了,隻當為各位裁判助興,連同謝相的彩頭,我再出一套紅寶石頭麵,還有一把名為‘瀚海’的劍。”
謝維安聞言,微微動容:“可是百年前劍器大師左恪非隨身之劍?”
章玉碗笑道:“謝相果然博學,正是此劍。”
謝維安:“據說此劍經年不鏽,鋒利如初,珍貴若此,用來當彩頭,未免可惜,還請殿下收回。”
章玉碗道:“寶劍配英雄,無論男女,隻要能贏得今日比賽,這把瀚海劍也算物歸其所。至於那套寶石頭麵,不管自用,還是送心上人,也都是極好的。”
見她堅持,謝維安也就不多勸了。
“那就多謝公主今日破費,為我撐場麵了。”
俗話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些彩頭一拿出來,果不其然,場麵氛圍立時更上一層樓,所有人議論紛紛,心動者不在少數,連那平日裡耍刀弄槍的小娘子,也都躍躍欲試起來。
“長公主殿下的好東西可真不少,瀚海劍說拿出來就拿出來了,眼睛也不帶眨的!”劉複身旁的晉國公上官葵嘖嘖出聲。
勳貴一般都坐在一塊,在劉複周圍的,自然也是一撥年輕的勳貴子弟,隻有陸惟例外,他方才不想與陸敏鄰席,就與人換了位子。
“瀚海劍應該是殿下當年和親時的陪嫁之一。”劉複知道的比上官葵多一些,就道,“時過境遷,殿下回到長安,也許就不想看見它們了。”
他一邊說,一邊心想,說不定長公主有了他送的“壓雪劍”之後,旁的劍也都看不上了,不由美滋滋。
眾人說話間,就有人陸續出來,想要一試身手。
年輕的小郎君們自然奮勇當先,其中也不乏五輪下來得了一堆籌子的,但要說每次都命中,卻一個也沒有。
投壺又叫射壺,是時興的遊戲,尤其在貴族與文士間最為受歡迎,但它考驗的卻不僅僅是準頭,還有定力和腕力,習過武練過身手的人,肯定更容易投中。
但要真是習武之人,一般也不太會參加這種小遊戲,因為顯得有些高手欺負人的意思了。
隻是今日特殊,長公主和謝維安出的彩頭太過誘人,尤其是那把瀚海劍,要是能贏到手,也算值了,不少有些身手的人紛紛下場,倒讓這場小遊戲變得分外有看頭。
等到博陽公主也讓門客下場比試,卻因失利了沒能拿到滿貫時,她興許是覺得有些丟麵子,又或許是還記恨方才之事,就冷不丁對長公主高聲道:“聽聞柔然人善騎射,長公主在柔然待了十年,想必耳濡目染,對射壺也是行家。我也願以千金為彩頭,請長公主親自為我門下客卿指點一二!”
此言一出,原本熱鬨的場麵,竟稍稍為之一滯。
陸惟望著麵帶笑容的博陽公主,不禁微微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