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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維安一介書生,如何與武將的力道抗衡,當即就被掐得麵色發青,掙紮不得。
董恂大驚失色,忙上前相勸:“將軍息怒,如今情勢還得讓此人出麵調劑,也許謝相有什麼苦衷,不如聽他解釋再行處置?”
他也發現自從皇帝暴斃之後,章梵性情大變,最明顯的是以往還會跟他們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但如今渾身緊繃,雙眼布滿血絲,整個人就如同一座暫時休眠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當然,任誰與皇帝暴斃這件事牽連起來,都會像章梵這樣。
思及皇帝的死因和死狀,董恂心頭一寒,突然不敢再勸了。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絲絲後悔上了章梵的船,但如今隻能硬著頭皮使勁幫忙劃船,並祈禱這條船彆栽到深淵裡去。
幸而章梵自己慢慢冷靜下來,鬆開手,冷眼看著謝維安歪倒一邊,撫著脖子劇烈咳嗽。
“此事,另有緣故,容我細說……”
謝維安脖頸上一圈紅痕,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聲音亦變得沙啞。
章梵定了定神,沉聲道:“謝相,現在我們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先帝之死,你跟嚴觀海都在宮裡,真要說起來,你們也脫不開同謀的嫌疑,將來萬一有人要追究罪責,肯定是要把你們倆一塊追究的。所以你現在最好是扔掉那些不該有的小心思,好好與我合作,待大局抵定,嚴觀海還待兩說,你卻是實打實的股肱之臣,這大璋上下不能沒有你,我也同樣需要倚重你。”
謝維安咳嗽一陣,漸漸平緩。
“章將軍放心,我亦作此想。陛下染恙這個借口,雖然可以撐過幾天,但長久下去,非但內外生疑,南朝和柔然人怕也要以此為借口找事,我與嚴觀海是撐不了多久的,昨日義安公主與城陽王等人已經遞了牌子想入宮請見探望,依我看,與其拖下去夜長夢多,不如先坐實將軍攝政之名,名正則言順,後麵的事情也就好處理許多。”
“城陽王?”章梵微微眯起眼睛,嘴角譏誚,“陛下在時,壓製了他多少次,現在陛下剛剛抱恙幾日,他就忍不住跳出來了?”
謝維安垂下目光,好像沒看見他臉上的凶戾。
“既然將軍也有意和談,眼下正好趁越王與柔然人在時,借他們的勢,坐實將軍身份,隻要他們承認您攝政,快刀斬亂麻,其他人也就不會再敢說什麼。”
“這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南朝軍隊打了勝仗的前提下。”
章梵雖然現在背著皇帝的死秘不發喪,日夜焦躁,但總算心智還在。
他能走到如今地位,先前在禁軍也深得帝心,不僅僅是因為他姓章,更是因為他往日也精明能乾,左右逢源,慣是會拉攏人心,比空降的李聞鵲,和出身尋常的侯公度更得眾望,否則是不可能發動這樣一場宮變的。
謝維安點點頭:“將軍英明,隻要南人對本朝勝多敗少,目前就始終能形成一種壓製之勢,越王他們的意見傾向,宗室
和朝臣都不能不聽,而現在正好,越王他們也願意承認您。”
他娓娓道來,不疾不徐,章梵受其感染,煩躁暴戾倒是被拂去許多,長長吐出口氣。
“那李聞鵲呢?他打仗的確是一把好手,我不願殺他,但他若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一定不會承認我們,到時候隻怕璋國就要四分五裂,或者被南朝侵吞了。這兩個結局,我都不願看見,謝相可有什麼好主意?”
謝維安道:“前方戰事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的,李聞鵲也不可能貿然扔下前線,無詔返京,隻要將李聞鵲拖在前線,等到長安木已成舟,攝政名分定下來,單憑他李聞鵲一人,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再者,還有長公主在,聽說長公主與李聞鵲私交不錯,到時候將軍可以請長公主出麵勸說李聞鵲,待他解除兵權,自然是您說了算。”
章梵點點頭:“那眼下對南朝和柔然人,又要怎麼處置?依你看,他們提的條件,要如何答複?”
謝維安沉吟片刻:“目前看來,柔然人提的要求尚算合理,一直以來,他們就不要土地,隻要金銀財貨,此番受了南朝蠱惑,前來侵擾邊關,看似來勢洶洶,實際上就敕彌那點人,邊軍隻要耐心與之周旋,等天氣一冷,他們遲早是受不了要離開的,隻是現在鐘離老將軍突然身故,雁門有些亂罷了,但鐘離麾下副將程敬也是沙場經驗豐富之人,很快應該能穩定局麵。我認為,可以先答應他們部分條件,給一半的金銀,再酌情增減,拖延時間。”
他的話有條不紊,便是章梵如今心亂如麻,也不能不承認這謝維安的確是理政的一把好手。
章梵當日原還想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在場所有人殺了滅口,結果一念之差,倒是為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那陳濟那邊呢?南朝人的胃口恐怕會很大。”
“是,”謝維安拱手,“越王明顯不相信我能作主,此事最好還是將軍親自出麵與之密談,將軍的名分正好也一起敲定下來,據我所知,越王在南朝不受寵,他也急於立功,以便回去能立足,所以隻要讓他承認將軍攝政,再適當出讓一些好處……當然,洛陽以東肯定是不能讓的,這個條件太苛刻了,但既然南朝已經打下兗州,我認為,將軍不妨考慮順水推舟先把兗州以西幾個郡縣也都割給南邊,待我們兵強馬壯,以後還有機會再一雪前恥。”
章梵皺眉:“兗州本來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這種條件他們可能不會答應。”
謝維安遲疑:“那,不妨名分上再稍作讓步,歲貢稱臣,隻怕是要委屈將軍了。”
章梵聽見這話,倒是微微一笑。
“一點也不委屈,這主意不錯,反正我也不會稱帝。”
這話倒是讓謝維安吃驚,他還以為章梵攝政之後是遲早要稱帝的。
章梵看見他表情,就道:“目前來說,我肯定是不會稱帝的,稱帝之後,不就明擺著告訴世人,我是篡位的麼?與其如此,不如先扶一位合適的人登基,至於我,以後再說也不遲。”
謝維安一聽,就知道
他早就想好了的。
古往今來,能眼看著帝位近在咫尺卻忍住不去沾染的,少之又少,章梵之所以能忍得住,完全是他還沒從親手殺死皇帝這件事裡恢複過來,而謝維安和嚴觀海的存在,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得位不正,更何況現在內憂外患,他滿腦子官司,清楚知道自己如果當上皇帝,即刻就要麵對更大的暴風雨。
“那將軍,是想以齊王為帝嗎?”謝維安忍不住輕聲試探。
章梵似笑非笑:“齊王已經記事,我難道想讓他過幾年被人提醒舊事,然後重蹈陛下鏟除趙群玉的覆轍嗎?”
謝維安拱手道:“是我失言了。如今國家動蕩,能者居上,事急從權便是,不過將軍既然想要謙讓,能否告知人選,也好讓我在南朝和柔然人麵前有個轉圜餘地?”
章梵玩味道:“你看楊妃的孩兒如何?”
先前皇帝後宮,除了齊王之母外,還有一位楊妃,出身高門,剛剛誕下麟兒,原本也是風光無限,與貴妃兩花爭放的局麵,許多人還私下揣測皇帝遲遲不立太子,是否更為屬意楊妃之子,誰料天有不測風雲,楊妃與嚴貴妃還沒開始宮鬥,皇帝就慘遭橫禍,這下也鬥不成了,能先保住小命再說。
謝維安好像聽不出章梵的試探之意,神情兀自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