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蔥的綠坪散發著香草的清脆,白石板從入口一路蔓延到教堂大門。細小的花瓣從鮮花機裡噴射到高空,再由秒速五厘米的速度簌簌落下,在萬裡陽光飄下一場粉色花瓣的雨。
雨幕之間,一席藍白婚紗的蘇昭款款走來。
魚尾狀的抹胸領口中?央臥一條藍寶石項鏈,銀白的布料反射出碎鑽的琳琅色澤,凹陷的腰身不?盈一握。腰線以下,裙擺豁開?,蓬鬆柔軟的歐根紗由腰身的銀白漸變到末梢的蔚藍,與霍煙的漸變裙擺相得映彰。後背裝飾兩?團立體的弧形布料,從正前?方看?去,像極了展翅欲飛的蝴蝶,因此,點亮整條禮服的設計——
霍煙是?黑色玫瑰,蘇昭便是?那隻藍色的蝴蝶。
唔嗡——
教堂大門一左一右緩緩推開?,發出沉重莊嚴的聲響。
光芒乍現,蘇昭在姐姐蘇沁的攙扶中?款款而來。這?一幕本該由父親牽著孩子,將她帶到另一半的身邊。可霍煙和蘇昭的父母皆已亡故,唯一的親人,便是?努力?複建終於趕在妹妹婚禮之前?站起?來的蘇沁,以及變故後失憶,此刻在第一排跟著鼓掌的蘇小玉。
為了照顧蘇沁的速度,蘇昭把腳步放得很慢。但蘇沁卻有些著急,生?恐因為自己行動?不?便,給妹妹的婚禮帶來麻煩。蘇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小聲跟她說:
“姐姐,不?急,慢慢來。”
短短的30米走了5分鐘,待與霍煙碰頭時,蘇沁已經滿麵潸然。
她將蘇昭的手交給霍煙,喉嚨哽咽,定定望著霍煙,一字一句說:
“妹妹,我,交給你”
儘管在努力?恢複,但說話還是?有點吃力?,不?能連貫地說一個長句,隻能用簡單詞語拚湊成一個完整的意思:
“對她好,一輩子。”
霍煙重重點頭:“姐姐放心。”
接過蘇昭的手,十指相扣。
蘇小玉和霍眉歡上前?來把蘇沁扶過去坐下,霍煙與蘇昭雙雙轉身,本該就這?樣十指相扣著往前?走。誰知,霍煙卻倏地傾身,將蘇昭打橫抱起?。
蘇昭有些吃驚,身體卻條件反射地抱緊了霍煙的肩,眼?珠顫抖著,想要質問?這?人,昨天彩排的時候都是?正常往前?走的,今天怎麼就突然抱她了。
可目光落進那雙眼?眸,轉眼?便被浩瀚的柔情融化。
須臾間,什麼也不?用問?了。
“之前?說過。”霍煙知道她刹那產生?的疑惑,雖沒問?出口,但她也答了,“我要養好我的腿,結婚的時候,抱著你踏進教堂。”
甜蜜湧上眼?眸,親昵地收緊肩上的藕臂,低聲說:
“那你可得抱緊點。”
霍煙輕笑:“當然。”
黑玫瑰抱著她的藍蝴蝶一步一步踏向婚禮的殿堂,榮光萬丈之下,是?兩?顆衝破黑夜惺惺相惜的心。
司儀按照彩排的台本按部就班地主持這?場震動?國內外的婚禮。台下,霍眉歡感動?地直掉眼?淚,杜阿笙在一旁耐心地遞紙巾。蘇沁兩?手合在胸前?,擔心著蘇昭穿著高跟鞋會不?會摔倒。蘇小玉的記憶還沒有恢複,但她認得台上這?個人是?她的姐姐。
顏昭溪舉著手機傾身拉進鏡頭,勢必要拍出比攝影師還精妙的畫麵。曲棠則在欣賞慶典的同?時,幫顏昭溪想等下發微博的囑咐文案。唐姨和她的聾啞女兒小麗用手語交流著,說蘇昭和霍煙今天的禮服真好看?。張姨則跟旁邊的賓客說,從前?蘇昭在藍家受了很多苦,現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人人都用自己的視角見?證了這?段感情從破爛的種子生?長成豐沛多汁的蜜桃,台上,本要交換戒指,卻突然插一個環節。
“接下來,我們的蘇昭,蘇小姐,還準備了一番話,想對霍煙小姐說。下麵,我們把話筒交給她,一起?來聽聽看?,她究竟想說什麼吧?”
話筒握緊掌心,蘇昭抬眸,眼?尾揚起?一絲得意:
“就隻許你搞小驚喜麼?”
伴娘霍眉歡把準備好的台本遞上來,被蘇昭揮手退回——這?些話她早已爛熟於心。
再次望向霍煙,望進那雙深邃、漂亮,此刻又帶著驚喜和不?解的眼?眸,心裡漾開?幾?圈漣漪。
“阿煙。”
她喚道。
“時間過得好快,彆人從相識到相愛的時間,我們居然已經二婚了。”
“哈哈哈”
台下發出應景的歡笑。
獨獨霍煙沒笑,她望著她的姑娘,穿著婚紗,握著話筒,一本正經地向她告白,似乎要用儘全力?才能忍著不?哭。
蘇昭接著說:
“我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個時候,你真的不?太讓人喜歡。甚至有點討厭。嘴巴壞、無情、冷血,把彆人全都看?作工具。我當時覺得你難相處透了,但後來才知道,你不?是?把彆人看?作工具,你是?連同?自己,也當作工具。
明白這?一點的那天,我一整晚都沒睡著。因為,我發現,你和我居然是?一樣的。為了心裡的某個執念,把自己變成工具,沒有感情,沒有生?活,在黑暗的空間裡遊蕩,跟一切陰暗的東西融為一體。我一開?始對你的‘不?喜歡’,其實隻是?不?喜歡當時的自己。戴著一副麵具,假裝自己對一切都不?在意,其實卻在意得要命的自己。
我很快就愛上了你。因為我知道,在你引以為傲的堅不?可摧的外殼下麵,內心其實很敏感。我想抱著你,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我會相信你,支持你,保護你。但我不?敢讓你知道。因為我也明白,那時候的你,不?允許自己產生?愛情。我怕被你發現,連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機會也不?給我。所以,哪怕是?做夢,話到了嘴邊,我也不?敢說出口。
那段時間,我好像又變回了泥巴裡的蟲子,不?敢冒頭,不?敢說話。我覺得,這?輩子我就那麼過下去,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揣著你的愛,就像揣著贓物的小偷,那麼偷偷喜歡著你,哪怕後半生?一直在泥巴裡,我也覺得很幸福。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當你告訴我,你喜歡我的那天,我有多幸福。因為你的愛對我來說不?單單是?感情,還讓我鼓起?勇氣?,從泥巴裡走出去,站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地享受人生?。
我愛你,阿煙,很愛很愛。興許沒有你愛上我那麼早,但我真的很愛你。除了你,世界上沒有哪個人可以讓我走出那灘黑色的泥巴。
我愛你”
哽咽的告白如冬日的細麵子雪飄飄然鋪滿江岸,銀裝素裹,浩瀚潔白。歡呼混著嗚咽在掌聲的夾雜中?飄向半空,隨著教堂的隱約一起?傳揚到飛鳥啼鳴的花香之地。
海浪在湧動?之間掀起?雪白浪花,湛藍的海麵時而躍出飛魚,見?證一場又一場的日夜更替。
入夜,人聲寥寥,蟲鳴稀疏。海岸的小紅花搖了搖腦袋,聽風神講述著睡前?故事。
從前?,有一隻黑色的小蟲子。她生?活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下麵,不?見?天日。白天、黑夜,對於她而言沒什麼區彆。她想,為什麼她要出生?在這?裡?為什麼她的生?活那麼悲慘?為什麼她要承受這?樣非人的痛苦?
她決定逃出那裡,起?碼,去外麵看?看?,陽光是?什麼顏色的。
她不?停地挖土,不?停地挖土,一天接著一天,在逼仄、陰暗、惡臭的土壤裡拚命往前?爬,卻不?管怎麼努力?,都逃不?出去。她想,世界上大概隻有她這?麼慘了吧。
直到那天,她遇見?了另一隻紅色的小蟲子。紅小蟲的個頭比她還要小,卻倔強地非要去頂石頭。黑小蟲告訴她,那塊石頭很重,很沉,你頂不?動?的。
紅小蟲卻說:我頂不?動?,你也頂不?動?。我們倆加一起?,沒準行。
於是?,她們一起?用力?地去頂那塊壓在身上的石頭,終於,石頭開?始鬆動?,傾斜著朝旁邊一倒去,掀開?一道細小的像線一樣的縫。那樣狹窄,對兩?個生?活在暗夜裡的生?命來說足矣。
於是?,她們一起?爬了出去。
兩?隻小蟲子第一次見?到陽光,金色的光線打在身上,很溫暖,很舒服。她們爬啊爬,爬啊爬,在經過深冬成繭之後,一起?破開?厚繭,變成蝴蝶。一隻黑色,一隻紅色,一起?飛去遠方。
風雨過後,暗夜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