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漢居然見過活生生的陳慶之,近百年來號稱用兵第一的神將。
難道他就是七千白袍軍之一?
侯勝北頓時覺得周文育長得沒那麼凶悍了。不對,就應該是這個模樣,這樣的七千人,才有可能創下敗三十萬大軍、克三十二城、四十七戰全勝的奇跡吧。
不過他很快就失望了。
”老子是十三年前才跟著陳慶之混的。不是什麼白袍軍,也幸虧不是,那幫人都死光了。“
周文育擦著身上的水,隨手拔了根草叼在嘴
裡。
”要是他們的水性個個都有老子那麼好,大概能多活下來幾個,跟著老頭跑回來吧。“
”老子跟著的,不是什麼不敗軍神、無敵神將。是一個經曆了徹底失敗,全軍覆沒的老頭。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而已。“
周文育吐出口中的草,像是要把鬱悶苦澀也一起吐掉。
侯勝北不禁莫名湧起一陣悲傷的情緒。當一位百戰百勝,無論什麼困難都能克服,無論遇到什麼危險都能化解的軍神,在遭遇到不可抵擋的力量,麾下儘數死去的慘敗時,內心會是多麼的絕望,自信又會受到多大的打擊呢?
少年侯勝北無法想象那個場景,換了自己,肯定會徹底崩潰,一蹶不振了吧。
可能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會是這樣的。
他帶著一絲希望,問道:”周叔,給我講講你見過的陳慶之唄。“
陳霸先對這個話題也頗感興趣,於是三個人找了片草地坐下閒談。
冬陽曬在身上暖暖的,周文育慢慢陷入當年的回憶:
**爹周薈和陳慶之是同郡人,兩人關係一直很好。陳慶之表奏乾爹任前軍軍主,我也就跟著在他手下當了個小軍官。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當時陳慶之已經老了,五十出頭的歲數,和你阿爺大概差不多。
不過他本來成名就晚,四十出頭才帶兵打仗。身子骨弱的很,走幾步就咳嗽。不能騎馬,更彆說開弓射箭,平時隻能拄個拐,慢慢地走路。(注3)
外貌嘛,沒什麼出奇的,一副看起來就是弱弱的表情。不過看人的眼神有點特彆,不是那種虎虎生威,一瞪眼就會透出殺氣的眼神,比如說主公你這種。
對,就是這樣。主公你不要這麼瞪著我好不好。
被陳慶之看著的時候,像是被溫水泡著,暖洋洋挺舒服的感覺。**爹戰死的那次,我受了九處傷,差點把命丟了。他就這麼看著我,既不像憐憫,也不像愧疚。
**,就是他隻給了乾爹和我五百人,去慰勞幾千個蠻人。蠻人想要抓了乾爹投奔北朝,被我們發現,一天之內接戰十餘次。
乾爹戰**,我搶回他的屍體,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逃回來。陳慶之卻裝得好像和自己沒關係一樣,就呆呆地看著乾爹的屍體,看著我,不說一句安慰的話。
不過很奇怪,乾爹死在他一道命令之下,我居然沒有一絲一毫怨恨的念頭。自己身上的傷口還淌著血沒乾,滴滴答答流在官衙地板上,他也不在乎。
被他看了一會,好像傷口也不怎麼疼了,大概是麻木了吧。
我想,青蛙大概也會被他用這種溫吞水一樣的眼神,活活泡死的吧。
畢竟這個人的肩膀上扛著的,是都督諸淮、南司北司、西豫、豫各州諸軍事。南朝那麼長的一整條防線,他頂在最前線,天天麵對著北方隨時可能衝過來的十萬鐵蹄和蠻將,還要和背後那些奸猾的老狐狸們勾心鬥角比算計。
稍微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丟了一座城一個郡,丟了幾萬兒郎、十幾萬百姓的身家性命。一步行錯,就可能會引發一潰千裡,無力回天,無法可救的**之禍。
哪有人能夠扛著那麼大的壓力,保證做對每一件事情的判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