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臘月寒冬,那羅延抹了把額頭,卻是一手的冷汗。
看向侯勝北,兩人對視,不由都露出苦笑。
那羅延趕緊下令重整陣形,救護傷兵。
剛才那番短短交戰,粗略一看已損失了近千名士卒,府兵損失二百有餘,廂兵死傷更是慘重,行伍隊列散亂,出現了潰散的征兆。
我軍戰力殘破,怕是經不起再一輪類似的衝鋒,硬抗看來是不行了。
侯勝北內心擔憂,然而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番話:“伯父臨彆時曾經教誨,成大事者,不惟有超士之才,亦當有堅忍不拔之誌。戰況一時失利而已,我們當堅忍不拔,力圖扭轉,尋找勝機,絕地反擊才是。”
那羅延聞言精神一振:“侯兄弟說的是,騎戰之道我比你略懂一些,能夠連續衝鋒兩次的已是強軍。連衝三次的甲騎具裝,更是天下屈指可數。即便對方戰力超群,馬力也是支持不住。”
他繼續道:“敵軍兩輪衝鋒擊破了我的騎軍,又硬撼一次步陣,最多再有一次衝鋒之力,而且勢頭一定比之前弱了很多。”
“所以我們這次隻要扛住軍陣不潰,哪怕被他們衝過去,也可以整頓振作,銜尾再戰。到時候狠狠揍這些鐵疙瘩出氣。”
那羅延揮了揮拳頭。
見他麵對如此強敵,仍然士氣不衰,侯勝北也放下心來:“如果如你所說,敵軍隻剩下一次衝鋒的機會,那麼我倒是有個提議。”
“侯兄弟請講。”
那羅延見他麵不改色,這可不是沒有上過戰場之人,硬撐就能夠裝出來的。
“敵軍意在突破,前往金墉城。我軍讓開中路,避其鋒銳。”
侯勝北解釋道:“左右兩翼逆進,襲擊其尾。等這支敵軍夾在金墉城和我軍之間,騎兵活動空間受到限製,趁著他們急於入城,我軍就有機會攻擊!”
那羅延稍一思考,硬扛的勝算不過五五,侯勝北所說敵軍目的是金墉城應該沒錯。
當機立斷表示同意:“既然分為左右二翼,你我各領一軍?”
“這當口開什麼玩笑。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如何能戰?還不速去安排!”
那羅延哈哈一笑,叫來同母胞弟,普六茹整和普六茹瓚:“二郎、三郎,左右兩翼交給你們,我繼續坐鎮中軍!”(注1)
……
“北周府兵果然頑強,以百保軍士為尖刀的禁軍鐵騎,都不能一擊而破。”(注2)
高長恭觀察著對麵的陣形。
之前突擊陷陣打出來的缺口已經補上,陣列雖然被削薄了許多,還是恢複了整齊。
“大概覺得我軍隻有一衝之力,想再硬扛一波吧?”
高長恭冷笑一聲,如果不吝惜馬力,甚至施以刺血之法,最多還可以再衝三輪,隻不過這批戰馬就廢了。
本次起霧的遭遇戰,不及帶上從馬,否則衝鋒一輪緊接一輪,那會給你們這等悠然整理的緩衝時間。
麾下兒郎返回本陣,動作劃一地下馬,讓乘馬回氣恢複體力,披甲挺身站立。
見所部將士的坐騎已經調息得差不多,高長恭策馬來到陣前,高高舉起手臂。
“此次當一口氣衝破敵陣,直達金墉城下!”
百保軍士跟隨主將,再次翻身上馬,來到全軍前方,充當五百騎的鋒矢箭頭。
剛才沒能擊潰鑿穿敵軍,對於這些從六坊數十萬人中選拔出來的精英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
無需任何言語激勵,百保鮮卑乃天子親選,每一人必當百人,臨陣親當矢石,鋒刃交接,唯恐前敵不多,懷抱必死之心。
高長恭揮臂落下,躍馬揚鞭。
數千鐵蹄踏著凍土,百保鮮卑又來也!
……
“散開!散開!”
那羅延調整了部署,不再縮緊密集陣形,和對方正麵硬抗。
不能等到敵軍奔到跟前再下令,那樣根本來不及應對。
“敵軍一動,我軍亦動。”
那羅延早已和兩個弟弟下達了讓兩翼繞行敵軍兩側的命令。
高長恭揮臂,騎軍啟動的幾乎同時,北周軍也采取了應對。
若是早一分,敵軍注意到這邊的動向,可能改變攻擊方向。
若是晚一分,數百步距離轉瞬既至,部隊跟不上做出動作。
而今雖不免仍有部分不及變陣的士卒被撞飛,但主力避過了敵軍突擊的矛頭所指。
但是有一個問題。
中軍未動。
中軍若動,敵軍自然會明白己方的意圖。
所以那羅延坐鎮不動,堅持到敵軍行動,才奔向一側。
左右翼一分,中軍會往哪邊行動,敵軍無法預先知曉,也就很難加以攔截。
騎兵衝陣的短短時間,來不及做出判斷,進而發出指示,改變行軍方向。
那羅延和侯勝北是這麼想的,認為這個方案的風險並不大。
然而敵方主將的反應極快,操縱騎兵的手段,還是超出了他們的預想。
在百保鮮卑拱衛下,位於鐵流先端的鐵麵將,竟然能於突擊之中變陣,分出一支細流,截斷了中軍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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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恭這次本是打算集中力量,一舉擊潰麵前這支頑強的部隊。
沒想到卻是率軍一衝而過,彷佛一拳打空的感覺。
此時不容多想,眼前不遠便是被圍困月餘的金墉城,解圍事大,一路奔往城下。
隻是敢在我蘭陵王麵前玩弄這種小把戲,怎能不付出代價?
要是能在這半隊百保軍士的手下留得性命在,說不定今後還有相見之日。
……
足足五十名百保鮮卑,橫斷在那羅延、侯勝北之前。
雖然這邊有三百多名親衛,人數是對方的數倍,氣勢上卻被敵軍壓倒。
百保鮮卑以一當百,五十名可當五千之眾。
一尊尊殺神,或端坐不動、或輕撫戰馬、或調節兵刃。
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麵無表情,漠視生死——勿論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那羅延一時被對麵的這副鎮定模樣震懾,忘了下令。
“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侯勝北提醒道:“伯父的臨彆教誨,兩條都被說中了。如今我等當抱必死之心拚力一戰,反倒可能有一線生機!”
那羅延一個激靈:“侯兄弟說得是,老爺子的話你比我記得還清楚。”
當即喝令左右親衛:“敵軍隻有五十騎,絕對攔不住我們那麼多人,越過他們!”
應該說,這道命令是沒有錯的。
多名親衛遮擋在那羅延身前,也順便護住了他身邊的侯勝北,準備突破對麵的攔截。
可是他們還是低估了百保鮮卑的戰力。
五十人幾乎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取弓,三石強弓;搭箭,穿甲重箭。
挽弓上弦、鬆手、射!
五十支利箭,幾乎每支都咬中了一個目標。
被射中的軍士,即便身披筒袖明光,也透甲而入,粗大的箭頭刺進人體數寸,切斷血管,足以致命。
被射中的戰馬,更是三尺長箭插入胸頸,直至沒羽,慘嘶悲鳴,橫倒在地抽搐。
那羅延的人馬,瞬間折損數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