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頊邁出了極為重要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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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成為尚書令的陳頊、尚書仆射到仲舉、吏部尚書袁樞、五兵尚書孔奐、中書舍人劉師知五人,奉詔入侍醫藥。
陳頊進宮一看,自己名義上的下屬右衛將軍韓子高,早就在宮內侍奉醫藥了,衣不解帶,寸步不離陳蒨左右。
皇後沈妙容反倒帶著皇太子陳伯宗、始興王陳伯茂在一旁看著。
陳蒨已經病篤,氣息奄奄地表示:“太子柔弱,憂其不能守位。”
他對陳頊道:“吾欲遵太伯之事。”
陳頊拜伏泣涕,固辭。
陳蒨見弟弟堅決地推辭,轉而又向到仲舉、孔奐等人說道:“如今三國鼎立,四海事重,還是需要年長的國君啊。朕想效仿晉成帝司馬衍讓位於弟弟琅琊王司馬嶽,發揚光大殷商時的兄終弟及之法,卿等應該明白我的心啊。”
孔奐率先拜伏啟奏,流涕對曰:“陛下你身體不好,很快就會康複。皇太子青春鼎盛,聖德一天比一天高。安成王作為尊貴的弟弟,足以成為周旦。您若有廢立之心,臣等愚鈍,實在不敢聞詔啊。”
陳蒨聽了表態,容色稍緩,讚道:“古之遺直,複見於卿。”
當下授孔奐為太子詹事,其職可比太子府的尚書令兼領軍將軍,執掌東宮的軍政之事,把太子的未來托付給了他。(注2)
……
陳頊回到府上,趕緊叫人打水,抹了把臉。
八尺多高的漢子,假模假樣地趴在地上哭,還得自己騙自己確實是發自內心這麼想的,可把本王給惡心壞了。
毛喜聽完過程,沉思了片刻:“孔奐此人,可以爭取!”
陳頊、侯勝北都沒明白,能被陳蒨下詔入侍醫藥,或者說托孤的,肯定都是他覺得可以信賴的忠臣重臣。
就憑這段對話,怎麼就能判斷孔奐是可以爭取的呢?
毛喜不緊不慢解釋道:“如果孔奐是真正的忠臣,那麼他應該有兩種反應。”
他豎起一根手指:“如果孔奐認為至尊言不由衷,沒有誠意隻是試探,他就該挺身而出,請至尊收回此言。”
毛喜瞟了一眼陳頊:“這樣才能防微杜漸,以免今後有人利用此語作亂。也絕了安成王覬覦之心,一如漢朝之時,景帝戲語立梁王劉武為皇太弟,而竇嬰麵辯,袁盎廷爭。”
毛喜豎起第二根手指:“如果他認為至尊所言誠心誠意,就該請明下詔書,宣告中外,成全至尊的一片美意。”
毛喜一拂袍袖,不屑地說道:“可是孔奐兩樣都沒有,反而迎合至尊之意。至尊、太子、安成王,一個都不得罪,此人必不是純臣,所以我才說可以爭取。”(注3)
聽他這麼一解釋,陳頊和侯勝北都明白了。
陳頊哈哈大笑道:“雖然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現在我們可不就需要麼這種人麼。”
……
四月癸酉,陳蒨死了。
在位不滿七年,四十五歲,比侯安都多活了一歲。
隨著他的死,南朝的水麵仍然保持平靜,水底卻搖晃起來,動靜越來越大。
當日,皇太子陳伯宗即位於太極前殿。
六日後,五月己卯。
尊皇太後章氏為太皇太後,皇後沈氏為皇太後。
十七日後,五月庚寅。
以驃騎將軍、司空、揚州刺史、新除尚書令安成王頊為驃騎大將軍,進位司徒、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
尚書令遷為錄尚書,往前更是邁了一步。
錄為總領之意。東漢每帝即位,常以三公、大將軍、太傅錄尚書事。
三國時蜀漢丞相諸葛亮、大將軍蔣琬均任錄尚書事。
魏晉,掌大權之大臣每帶錄尚書事名號,職無不總。
因為尚書台雖然地位顯要,但尚書令和尚書仆射,在形式上都是三公的下屬。
陳頊作為至尊在尚書台的代理人,以三公的尊貴身份,加錄尚書事的頭銜,來監管主持尚書台工作。
這樣從名義到實際,都強化了他對尚書台的控製。
安成王位列三公,統管中軍外軍,無疑是本朝的首席輔政大臣。
……
二十四日後,五月丁酉。
新帝下詔,宣布了登基後的初次人事晉升。
中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度進位司空。
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章昭達為侍中,進號征南將軍。
鎮東將軍、東揚州刺史始興王陳伯茂進號征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平北將軍、南徐州刺史鄱陽王陳伯山進號鎮北將軍。
吏部尚書袁樞為尚書左仆射。
雲麾將軍、吳興太守沈欽為尚書右仆射。
中領軍吳明徹進為領軍將軍。
中護軍沈恪進為護軍將軍。
翊左將軍、丹陽尹杜棱進號鎮右將軍、特進,侍中、尹如故。
平南將軍、湘州刺史華皎進號安南將軍。
散騎常侍、禦史中丞徐陵為吏部尚書。
一次次博弈、鬥爭、妥協的結果,就反映和隱藏在這幾道人事調整中。
徐度作為陳霸先舊將的領軍人物,軍部首席,他位列三公,正如侯安都當年一樣,代表軍部在朝廷的話語權。
不過徐度已經五十八歲,還能再活幾年,卻要打個問號。
章昭達的情況有些類似,他代表的是陳蒨的舊人一派,在資曆方麵要弱不少,擔任侍中之職。
杜棱也是侍中,繼續擔任丹陽尹,掌握京畿的軍政。
吳明徹和沈恪提拔一級,繼續掌握禁中軍權。
由此可知,雖然陳蒨登基多年,陳霸先舊部的勢力仍是最為強大的一股力量,這批老將是穩定朝堂局麵的中流砥柱。
有他們鎮壓局麵,就能保持朝堂的安定。
兩位年齡稍長的皇子進號,看似無他,實則新帝同母弟的陳伯茂擁有了開辟幕府之權,可以名正言順地招收和擴大部屬。
即便他自己年紀尚輕,有了幕僚團的出謀劃策,將會成為兄長的有力支持者。
至於今後陳伯茂會不會像陳頊這樣,意圖奪取兄長的皇位,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
同為進位尚書仆射,袁樞和沈欽的情況略有不同。
袁樞此前為吏部尚書,輔佐到仲舉的選官黜退之事。如今進了尚書台,成為輔政大臣,還是與到仲舉一處做事,卻是把吏部尚書的人事處置之權給讓了出來。
而接任吏部尚書的徐陵,正是他此前彈劾陳頊,去了其侍中、中書監職位。
這個提名的背後,究竟是何人指使,有何目的,暫時就不為人知了。
沈欽進位尚書仆射的背景則是非常清晰——他是皇太後沈妙容的兄長。
沈欽比沈太後年長二十餘歲,素無技能,是以外戚身份得到的高位,輔佐自家外甥。(注4)
不問可知,袁樞和沈欽加入尚書台,再加上到仲舉,強化了新帝對尚書台的影響,避免成為陳頊的一言堂。
軍權方麵,各方都謹慎地保持現狀,未作調整。
……
這一輪的人事調整,安成王固然是更進一步,然而新皇的勢力也愈發強大。
層層阻力,重重困難,擋在陳頊的麵前。
陳蒨駕崩五十一日後。
六月甲子,群臣上諡曰文皇帝,廟號世祖。
丙寅,葬永寧陵。
有的人入土為安長眠,有的人則是不再安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