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穗劍宮,我已見了師尊。”
謝玄衣幽幽開口:“是非真相,究竟如何,我心裡有數。方才一問,隻想看你是否誠懇,果然……從你口中說的話,信不得一個字。”
“是非真相,當真如你所見?”
陸鈺真笑著開口:“你既不信我,又何必來問我?倘若你師尊當真安排好了一切,又豈會有我插上這麼一手?”
陸鈺真的一連串反問,讓謝玄衣無言以對。
“退一萬步來說。”
陸鈺真伸出一根手指,在麵前緩緩搖了搖:“若我想害你,何必如此麻煩?若我不想救你,我為何要在北海陵現身?為何要在大月秘境現身?”
這個問題,帶著萬均重量,墜入謝玄衣心湖。
“黑白,是非,正邪……”
“這些個東西,你前世還沒看清麼?”
陸鈺真悲憫說道:“若手持利刃,便是凶徒,那以利刃殺凶之人,是否算是英雄?”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
他皺眉道:“你……到底是誰?”
“鄙人,姓陸,字鈺真。”
陸鈺真一字一句,緩緩開口,以鄭重之姿,應了謝玄衣的問題。
但卻是無效回答。
“這個名字不重要。”
謝玄衣抬起頭,直視著道主雙眼:“你清楚,我要的答案,不是這個。”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陸鈺真歎了一聲:“今天雖然有很多時間,但要回答這個問題……還遠遠不夠。”
“不過。”
陸道主抬了抬下巴。
他望向戰場中心,那被四條如意瀑布困住的真龍,聲音很輕地說道:“今日這一戰看完……便算是我回答了你此問的一半。”
“……?”
謝玄衣很痛恨陸鈺真的謎語人行為,但又無可奈何。
這一番答複,相較之前,更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話未出口,便被打斷。
“你知道,我為何覺得這一戰有趣麼?”
陸鈺真輕聲笑道:“武謫仙與孔雀的那一架,打得是‘虛情假意’。但這一架,卻是‘動了真火’。但凡這兩人誰有一絲勝算,此戰早在千年前分出勝負,但凡有一人能夠稍稍占據上風,便會不遺餘力,不計代價,殺掉對方。”
若非勢均力敵,誰願意大戰三百回合?
說來古怪。
謝玄衣本來覺得陸鈺真是個怪人,所說之話,所行之事,大多不符常理,難以琢磨。
可在他身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
謝玄衣卻覺得自己,隱約能感受到陸鈺真心中所想了——
先前武謫仙和孔雀,因為“陸鈺真”的存在,都不敢竭儘全力。
可這一戰卻恰好相反。
兩位頂級存在,都感應到了這麼一位強有力的外來者出現。
但戰局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更加激烈!
因為“陸鈺真”的存在,雙方打得更加賣力,更加瘋狂!
“你知道麼?”
陸鈺真笑道:“彆說駱駝,若是遇局足夠精妙,即便真龍,也會被一根稻草壓死。這一戰打到最後,無論是亓帝,還是青鯉,都無法收場了,他們這一戰,打了太久,需要一個結果。”
“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了。”
謝玄衣看著漫天風沙,被雷霆劈碎。
這一戰,二人所處位置,剛剛好可以觀戰,不受影響。
兩位天人廝殺,動靜太大。
整個大月國都是戰場,處處皆是神通演化!
觀看武謫仙與孔雀一戰,謝玄衣能夠有所感悟,但觀看這一戰,卻久久沒法入定……一方麵他與青鯉曾結下善緣,這場生死之戰,謝玄衣無法完全置身物外,另外一方麵,亓帝和青鯉都高出謝玄衣境界太多,太多。
看,看不完。
悟,悟不出。
他心湖一片紊亂,隱隱有不安預感浮現。
“你覺得誰會贏?”
陸鈺真忽然開口,而後不等謝玄衣回答,便主動替他答了這個問題:“你當然會覺得是那個小啞巴會贏……”
“她有名字,叫‘青鯉’。”
謝玄衣皺眉糾正。
“她的名字不重要。”
陸鈺真用了先前謝玄衣的話語,淡淡道:“你先一步認識了青鯉,你當然希望她贏。倘若你先一步認識的是亓帝呢?”
謝玄衣怔了怔。
“倘若最先在幻夢之中,亓帝以如意道則,贈了你滅龍感悟,又凝了神明果,提前贈送於你。”
陸鈺真悠悠開口:“這位大月國主,與你稱兄道弟,並且打心眼對你好……這一戰,你又希望誰贏?”
“我……”
謝玄衣想了很久,道:“我無法接受亓帝的行為。”
“獻祭子民,以證飛升。”
陸鈺真笑道:“你覺得這是邪道,但我若告訴你……這是唯一的道呢?任何人想要成仙,都免不了這一步,成功者可以將舉國子民,遷入洞天之中,這些人置之死地而生,所謂‘浴火涅槃’,‘不破不立’,不都是這個道理麼?道門還有一句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倘若這一人得道的條件,是要先殺光滿院雞犬,那麼得道之後,這些雞犬當真會怨他恨他麼?”
“……”
謝玄衣沉默數息,又道:“拋開一切,隻談此戰。我希望青鯉贏,青鯉也的確會贏……因為她已度過了‘輪回劫’。”
這一千年。
青鯉以凡俗之身,在大月國廢墟之中遊蕩,參悟,修行。
這一戰,雙方都接近極限。
青鯉這一招,便是勝負手。
“你錯了。”
陸鈺真輕笑道:“她的確厲害,渡過了‘輪回劫’。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一定會贏。”
謝玄衣再次怔住,有些不明所以。
“你先前是入局者,看不出來,不怪你。可是現在……難道還沒看出來嗎?”
陸鈺真幽幽開口道:“這一戰的勝負手,已不在局中。”
“……”
謝玄衣這才注意到,他們所坐之處,一片寂靜,幾乎沒了聲音,連風沙都不再流轉。
亓帝如此凶殘暴戾的性子……如意道則凝化鐵騎被陸鈺真毀去,卻不予計較。
他竟是撤去了陸鈺真所在區域的鐵騎洪流。
其中意圖,再明顯不過。
陸鈺真話音落地。
渾厚之聲,在風沙之中響起。
“這位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斬殺這龍族妖孽……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亓帝殘念,在遠方流沙之中,隱約凝形。
他給了陸鈺真相當大的尊重。
白紙洞天,籠罩三丈,將謝玄衣包裹在內,不顯真身。
他並沒以神念去戳破這座洞天,而是以溫和聲音,感化勸告:“這條妖龍,作孽四方,一旦獲勝,後果不堪設想。道友若願意出手搭救,這份恩情,孤永世銘記,大戰落定,便會以‘如意道則’儘遂心願!”
“???”
謝玄衣神色複雜,挪首看著一旁緩緩站起身子的道士。
陸鈺真默默垂首,俯視著黑袍少年。
“千萬記住。”
他輕柔說道:“唯有跳出局外,方可決定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