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馬車回太守府的路上,謝雲瀾掀開馬車的車簾,回望了一眼在雨幕中顯得有些朦朧的彩雲舫的燈火。
他問沈凡:“確定心魔不在她身上?”
“嗯。”沈凡點點頭。
雲袖身上沒有魔氣,也沒有怨氣之類的,魂火相對謝雲瀾來說有些弱,大概是女子體弱,憂思過重之故,但也在正常的範疇。
謝雲瀾皺起眉頭,將雲袖寫給他的幾個名字又看了一遍,他其實覺得心魔在這些人裡的可能性並不大,但保險起見,還是準備回去後讓王泰他們去查一查。
沈凡看出他的想法,問:“你懷疑駱詠安沒死?”
在來之前,謝雲瀾便跟沈凡說過,讓他探一探心魔是否在雲袖身上,可探完沒有後,他們臨走之前,謝雲瀾冷不丁問的那句話,卻沒有預先跟沈凡知會過。
“有一點。”謝雲瀾說,“我覺得雲袖的態度有些不對。”
其實在與他們的兩回對話中,雲袖的表現都沒有什麼大的錯處,隻是一些微小之處,讓謝雲瀾感覺有些異樣。
就譬如她對駱詠安去向的說法,滄州城廣為流傳的說法分明是羅鴻遠編造的那一個,駱詠安擔心被報複,連夜逃回老家,他在滄州的形象也成了一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雲袖不該沒聽過這個說法,可那次她跟謝雲瀾的說辭中,卻半分沒提此事,甚至在她的描繪中,駱詠安分明是個極為深情專一之人。
懷疑的種子種下後,謝雲瀾再看雲袖時,就又感覺出了更多的不對,例如雲袖方才答話前的停頓,是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無法消化那麼多信息,還是她需要整理說辭,不讓自己不小心說出自己不該知道的內容?
這些目前都隻是謝雲瀾單方麵的懷疑,答案可能是前者,雲袖沒說駱詠安的去向也可能是她了解駱詠安的為人,所以並不相信駱詠安逃回老家的事。
他即便直接將此事挑明了問,雲袖大抵也能找到類似的借口解釋,他便乾脆沒有問,隻在將要離開,雲袖心神放鬆之際,冷不丁的問了一個那樣充滿誘導性的問題,詐一詐對方。
可惜沒有成功,雲袖雖是女子,但這麼多年身處風塵之地,接待的人龍蛇混雜,養出了謹言慎行的習慣,凡事不在心裡過個幾遍,她不會開口。
“如果駱詠安沒死的話,他會藏在哪兒?”謝雲瀾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化蛇在滄江之中,它是心魔的化身,一定不會離心魔附身之人太遠。”沈凡說。
“就是說他很可能就在滄州城中?”謝雲瀾問。
“嗯。”沈凡點點頭,無論心魔附身之人究竟是誰,都應該在滄州城中躲藏著。
“你上回找出心魔是通過袁朔被火光照出的影子,”謝雲瀾回憶著京中的經曆,說,“如果把全城人都聚集起來,你可以用魂火直接照出對方嗎?”
“不行。”沈凡解釋說,“心魔的主體當時正在袁朔身上,魂火才可以直接照出它的影子,現在那隻化蛇就是心魔力量的化身,留存在附身之人身上的力量很少,我要親自查看才能辨彆。”
就像他先前摸雲袖的手一樣,其實摸胸口辨彆的更清楚,不過謝雲瀾不讓他摸,好在摸手也湊合,但是光用火光遠遠的照,是照不出心魔的。
這條路也行不通,謝雲瀾陷入了沉思中。
二人說話間馬車駛回了太守府,謝雲瀾先行下車,撐開傘後再將手借給沈凡,讓他扶著下來。
“雨還會下多久?”回彆院的路上,謝雲瀾抬頭看著絲毫未曾減小的雨勢說。
“會一直下下去。”沈凡也抬起頭,“除非化蛇主動停下,或者我們毀掉喚雨的陣法。”
謝雲瀾:“喚雨的陣法?”
“嗯。”沈凡解釋道,“光憑化蛇現在的怨氣其實不足夠喚動風雨,雨一直不停是因為雨中的龍力,心魔附身之人應該得到了蘊含龍力的物品,並且以此為陣眼,結合化蛇的怨氣才招來的風雨。”
“陣法會設置在哪兒?有什麼特殊條件嗎?”謝雲瀾問。
“沒有。”沈凡搖搖頭,“這個陣法的作用是為了結合兩種力量,隻需要很小的規模,城中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這跟化蛇的藏身處一樣難找,毀掉陣法行不通,至於化蛇主動停下?更不可能。
化蛇先前威脅河口村時說若是不給它送上新郎,便會發大水衝垮江堤,淹了整個滄州城。這個威脅其實不算是威脅,這應該是化蛇的最終目的。
是為了複仇也好,為了增強己身也好,雨絕不會停下。
謝雲瀾將雲袖寫的名單交給王泰去調查,又叫來一人,令其暗中盯住彩雲舫,注意雲袖的動向,自己則在桌旁坐著,思考著當下的對策。
雨仍在下,滄州官兵們在雨中又找了一天一夜,仍是沒有線索,而前去調查名單的王泰,得來的消息也一如謝雲瀾所料的,沒什麼作用。
晚上,被謝雲瀾派去巡視江堤的許鑫回來了,他淋了一身的雨,寬大的衣服緊貼在身上,把身材襯的更臃腫了。
他之前說自己是因為忙著巡視江堤才沒注意河口村的事,其實從沒上江堤去看過,如今真真切切上了這千裡長的江堤走一遭,可把他累得夠嗆,回來後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跟謝雲瀾稟告道:“謝大人,江堤我都巡視過了,沒什麼問題,水位也離警戒線還遠。”
“派人晝夜盯守,另外再備些沙袋,把堤壩加固一下。”謝雲瀾思忖道。
許鑫不太理解謝雲瀾這副過於鄭重的態度,他道:“江堤去年才加固過,謝大人,更大的雨滄州也不是沒下過,這點雨不算什麼,便是再下個十天半月,大堤也頂得住。”
是不算什麼,現在的雨勢雖然細密連綿,卻還不到暴雨的範疇,可它晝夜不息,追捕化蛇一事遲遲沒有進展,十天半月頂得住,若是更久呢?
而且誰能確保這期間化蛇不會繼續害人?怨氣越多,它的力量便越強,雨勢也會隨之增大,到那時,這千裡江堤又能撐多久?
謝雲瀾有一種預感,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又是一晝夜過去,這已經是雨下的第三天,官兵們在雨中奔走巡防,卻依然沒有進展,唯一的好消息是,滄江中沒有再死人。
第一次讓許鑫安排人去叮囑百姓近期不要下水時,沒多少人放在心上,可化蛇現身,撞翻船隻拖人下水的傳聞一出,江麵倒是頓時空蕩了,彆說劃船下水,現在滄州百姓連靠近水麵都不敢,唯恐那水裡的妖物突然竄出來把他們拖下去溺死。
謝雲瀾站在簷下看著院中的積水,還不太多,隻是淺淺的水窪,但根據官兵們傳來的消息,滄州城中已經有個彆低矮地方的積水漫過了腳踝,雖說用青石磚墊著也能勉強通行,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不能再等了。謝雲瀾把心一橫,準備賭一把試試。
可就在他有所行動前,本該在城外忙著加固大堤的許鑫突然回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人,是接到消息匆匆趕回滄州的羅鴻遠的父親羅展圖。
“羅掌櫃,這事我真的是儘力了,那謝雲瀾根本不聽勸,直接衝進羅家拿人,我也沒有辦法啊。”許鑫叫苦道。
羅展圖陰沉著臉,沒有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