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停歇後,淹沒城鎮的江水慢慢退去,但城中的一片狼藉卻需要時間好好休整。
謝雲瀾暫時沒有回到城中,他帶著沈凡去了城南的一處溫泉山莊,這山莊是城中一位富商所有,富商感念謝雲瀾的救命之恩,特地把山莊提供給他們沐浴,洗去這一身泥汙。
溫暖的泉水浸沒身體時,四肢百骸間的疲累仿佛一瞬間減弱了許多,謝雲瀾將手臂搭在池邊的鵝卵石上,發出舒服地喟歎。
泉水“嘩啦”一聲,又有人進入池中。
這讓謝雲瀾放鬆愜意的心情陡然緊張了起來,說那句話時沒有多想,真正坦然相見時,才意識到不妥。
好在這池子夠大,沈凡並沒有跟他緊緊挨著,並且除了在入水前的那一瞬,進入池中後,泉水淹沒身體,便也看不清什麼了。
不過他何等眼力,是可以在茫茫草野中一眼瞧見那躲在暗處的野兔的,哪怕隻有一瞬,他還是看見了些什麼。
謝雲瀾盯著沈凡的臉,暗自嘀咕著,這家夥常年不鍛煉,走幾步就喊累,身材竟然意外的很好,肌肉雖不比王泰那般誇張地隆起,卻也生得很勻稱,流暢的線條彆具美感。
他偷偷打量沈凡的時候,沈凡也在看他,他的視線比謝雲瀾直接很多,他毫不避諱的看著謝雲瀾的胸口,那裡有一道寸許長的傷疤。
謝雲瀾在京中時一直稱自己有傷在身,沈凡從魂火上判定其在撒謊,如今看來,倒也不全是。
他確實受過傷,從這刀口的位置和長度來看,是足以危及到性命的,即便現在傷口已經結痂愈合,卻依然可以看出當時的凶險。
“是戰場上留的?”沈凡問道。
慶俞好像跟他說過這傷的來曆,但他當時沒太注意。
謝雲瀾“嗯”了一聲:“是跟元戎人的最後一戰,元戎大單於塔爾古留的。”
塔爾古也是個不世出的英才,他慣使一把黑金寬背狼首刀,也不知用了什麼材料打造,刀身異常沉重,配合塔爾古猛虎一般的力氣,簡直是如虎添翼,揮舞起來,斷人頭骨便如砍瓜切菜。在整個元戎的領土上,從來沒有人能夠在一對一的交鋒中戰勝他。
便是把範圍擴大大夏,過往數十年,每一個與這把刀交戰過的將領,最後都成了狼首刀的刀下亡魂。
謝雲瀾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他也是唯一一個戰勝塔爾古的,他也因此名滿天下,斬殺元戎大單於的功績廣為人傳頌,可事實上,這一仗,他贏得一點都不輕鬆。
這刀鋒若是再偏那麼一些,或者謝雲瀾當時沒有來得及後仰避讓,他都會直接被狼首刀砍斷肋骨,刺破心臟。
謝雲瀾說故事一樣的跟沈凡說了說與塔爾古的那一戰,沈凡聽著聽著,突然上手摸了起來。
他用指腹細細描摹著這道傷疤,像是想憑此感受那一戰的驚險。
謝雲瀾的話音慢慢停住,他感覺有些不自在。
這傷口已經愈合數月,早已不再有感覺,可如今沈凡的手指輕觸其上,他卻還是感覺到了一陣陣癢意,猶如過電一般,身體也不自覺的發燙,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溫熱泉水,還是因為彆的什麼。
謝雲瀾捉住沈凡亂摸的手,他耳尖泛紅,身體也有了反應,為防被沈凡察覺,他連忙讓沈凡轉過身去,說:“我幫你洗洗。”
下池子之前他們便已經大致衝洗過,但有些地方還需要細細清洗。
沈凡不覺有異,“哦”了一聲,乖乖背過身去,腦袋枕著手臂,趴在池邊,任由謝雲瀾在他身後捧起他的長發,用泉水澆著清洗,再用木梳慢慢梳理。
謝雲瀾沒有幫人梳過頭,不過他足夠細心,動作也放得足夠輕,沈凡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適,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像是昏昏欲睡的小貓。
這一幕本來很和諧,謝雲瀾也沒有多想什麼,直到他的手不經意的碰了下沈凡的頸側。
“唔……”沈凡突然悶哼了一聲。
謝雲瀾一怔,以為是自己扯到了沈凡的頭發,弄痛了對方,可他注意到沈凡的神情,又感覺似乎不是這樣。
沈凡眼尾泛紅,就猶如上回吃了兩碗酒釀醉倒時一般,帶著股誘人的豔色,不一樣的是他這回嗓音都有些沙啞,說:“彆碰那裡……”
“哪裡?”謝雲瀾懵了一下,他往前回憶,突然想到什麼,他試探性地又碰了一下沈凡的左側脖頸,其下兩寸左右的位置,這裡的皮膚跟其他地方沒有任何不同,摸起來的觸感也是同樣,但他隻要一碰到這裡,沈凡的身體便輕顫一下,像是很敏感。
說了不讓碰還碰,沈凡一把攥住謝雲瀾的手腕,他轉過身體,用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盯著謝雲瀾。
他似乎有些生氣,謝雲瀾感覺到那攥著自己手腕的手指在某一刻收的很緊,緊到他都有些痛了,可沈凡這樣看了他片刻,最後什麼都沒做,隻一言不發的爬上岸去,隨便披了件外袍,一個人走了。
謝雲瀾一個人站在池水中,呆了好半晌,才終於想起來跟著爬上岸,他匆匆穿好衣服,想要去追沈凡,卻正好撞見過來找他的王泰。
王泰說:“侯爺,找到雲袖了。”
雲袖前日被化蛇擄走後,便下落不明,駱詠安沒有殺她,哪怕雲袖差點出賣他,他也沒有殺她,隻讓化蛇將雲袖帶往城外,永遠不要再回來。
可雲袖還是回來了,她知道駱詠安想做什麼,她想阻止他,隻是遲了一步,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謝雲瀾聞言停住步伐,他正好有些事想問問雲袖,隻是……他盯著沈凡離開的方向看了片刻,罷了,回頭再哄吧,先去辦正事。
他跟著王泰下了山,太守府剛剛被淹過,內裡還沒來得及清掃,謝雲瀾將會麵的地點選在了彩雲舫。
二人在二樓的包間相對而坐,不需要謝雲瀾詢問,雲袖便主動說起了她重遇駱詠安的經過。
那是在一年前,新任滄州太守許鑫上任的日子,百姓們瞧見他那腦滿腸肥的樣子,便知這又是一位大貪官,雲袖也是這般想的,許鑫來彩雲舫玩樂,並且還指明了要點她時,她還很忐忑。
可那夜在包間中的談話,叫她震撼不已,麵前這臃腫醜陋之人,竟然是十年前離開的駱詠安。
雲袖知道那個說法,可她不怎麼信,她一直懷疑駱詠安是否出了什麼意外,駱詠安告訴她的真相果然如此,她的一切猜測都應證了,害麗娘的是羅鴻遠,殺駱詠安的也是羅鴻遠。
雲袖與徐麗娘是姐妹,也是摯友,得知麗娘死去的真相,雲袖痛哭不已,她也於此開始跟駱詠安合謀。
扳倒羅家很難,但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羅家能有如今的權勢,做過很多不乾淨的事,就譬如朝廷每年修堤的銀兩,他們跟江南各縣的州城太守官商勾結,以采購修堤材料的名義以次充好,來謀奪這巨額的銀兩。
許鑫本打算憑借自己太守的身份,和雲袖在彩雲舫打聽消息的便利,慢慢收集羅家貪贓枉法的罪證,這個過程會很慢,可他們也彆無他法,直到三個月前,許鑫意外得到了一份天賜的禮物。
“那天,他帶我來到江水邊,跟我說,麗娘回來了。”雲袖回憶著那一幕,化蛇浮上水麵,音容笑貌,與十年前的徐麗娘一般無二。
雲袖初時覺得恐懼,因為那“徐麗娘”下半身不是人腿,而是長長的蛇尾,但慢慢的,她見駱詠安時常會輕撫化蛇的頭發,便如十年前他輕撫徐麗娘的秀發一般,那化蛇也從不攻擊雲袖,反倒十分親近她,有時還會依偎在她身側,雲袖漸漸相信,這就是徐麗娘,他們的麗娘回來了。
可駱詠安同時變了,他變得激進,變得暴虐,他想出了河神顯靈的計劃來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