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說完後,謝雲瀾沉默著許久都沒說話。
“侯爺?”王泰喚了好幾聲,到最後忍不住震聲一喝,“侯爺!”
謝雲瀾終於有了反應,他怔了怔,像是剛剛從一場大夢中醒過來。
“侯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王泰理解謝雲瀾的心情,剛得知小姐死訊的時候他也很悲慟,但眼下實在是沒時間傷懷。
王泰著急道:“搜捕的人就在南邊那片山林裡,今夜估計就能搜到咱們這兒了。”
謝雲瀾深吸口氣,收拾好心情,做決策道:“咱們先回去。”
他帶著王泰回到他和沈凡之前藏身的山洞中,然後盤膝坐在地上,用燒過的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粗略的地形圖。
“搜捕的人在這裡?”他向王泰求證著。
“不止,”王泰也拿起一根樹枝,他在地形圖上又標了幾個位置,“他們是分開搜的,這邊、這邊,還有這邊也都有人。”
“有多少?”謝雲瀾問。
“濟州的人馬約有五千,雲州的也差不多是這個數。”王泰道。
加起來近一萬了,而且這幾夥人分散在不同方位,以合圍之勢不斷收攏著搜索圈。
但,謝雲瀾注意到這包圍圈有一個缺口,他指著這缺口說:“這邊為什麼沒有人?”
王泰也不知道,他對這邊也不熟,但沈凡熟,他之前為了找有靈氣的仙草走了很遠,他就是在謝雲瀾此刻指著的這片地方找到的。
“這邊是沼澤。”沈凡說,“而且沼澤地林間有毒障,凡人在裡麵走上片刻便會昏厥。”
也因此,那株仙草才一直無人發現,這片沼澤是凡人不能踏足的禁區。
“沒辦法過去嗎?”謝雲瀾皺著眉,這似乎是他們唯一的突破口了。
“有。”沈凡說,“將那仙草的汁液塗在布上,捂住口鼻就可以破解毒障的影響。”
這株仙草生長在毒障中,自然不會懼怕這毒氣,萬物相生相克,這仙草就是毒障的破解之法。
仙草汁液謝雲瀾還留有一些,本是想留著下次用,此刻倒是正好派上用場,他當即敲定主意,從這片沼澤突圍。
追兵已近,他們不再停留,謝雲瀾將地麵上的塗畫抹掉,又清除掉洞內留存的痕跡,隨後收拾好東西,即刻出發。
他們小心隱匿著形跡,王泰在前方探路,謝雲瀾傷勢還沒痊愈,他拉著沈凡的手跟在後邊。
沼澤區毒障彌漫,即便他們有仙草汁液破解毒障的毒性,但是這毒障同時還會遮住視線,明明是白天也昏暗不見光,一個不慎,便會踩入沼澤中,越陷越深,再難脫困。
這一路本該很危險,可謝雲瀾發現,沈凡對此地意外的熟,總能在他們差點踩到沼澤裡前出聲提醒,像是來過。
他終於意識到:“那仙草你是在這裡找到的?”
“嗯。”沈凡點了點頭。
這地方離他們之前住的那山洞很遠,並且還如此危險,沈凡為了他……
謝雲瀾沒說話,隻是默默將沈凡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在入夜前,他們成功離開了沼澤區,同時也成功脫險,那些搜捕他們的人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從這樣一條不能走的路跑到了搜捕圈之外。
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但王泰休息了沒多久便問:“侯爺,咱們下麵往哪兒走?”
趕路時他從謝雲瀾口中知道了謝雲瀾和沈凡的遭遇,他萬沒有想到穆青雲絕情至此,他當初真是看錯了對方,這一路上王泰心裡都憋著氣,心心念念著要給穆青雲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一個教訓。
同時,他還想營救被關在濟州城中沒逃得出來的兄弟,單槍匹馬的肯定不行,得去調兵。
“你去涯州,找黃耀武。”謝雲瀾給了王泰一件隨身信物,叮囑說,“濟州有一萬兵馬,雲州數量未知,但保守也在三萬以上,同時關外也要警惕,袁奕很可能與元戎人達成了什麼協議,讓黃耀武按我們先前的布置,不要輕舉妄動,另外需儘快將此事儘快告知京中,你辛苦些趕路,記住沿途不要進城,不要露了行蹤,其他州城中也可能有暗投袁奕之人。”
王泰接過信物,問道:“侯爺,你們呢?”
謝雲瀾這話的意思明顯是不準備跟著王泰去涯州。
“我們……”謝雲瀾看向沈凡,說,“我想去濟州一趟,你跟王泰走吧。”
去涯州是安全的,而謝雲瀾想回的濟州,卻是危險重重。
沈凡還沒回話,王泰便忍不住叫道:“這怎麼行!侯爺,穆青雲那個白眼狼正四處搜尋要殺你呢,你怎麼能自己往火坑裡跳!”
“我想去弄清楚玉珍為何而死。”謝雲瀾道,謝玉珍的死簡直疑點重重,絕不是病故,白天王泰見玉珍時還是好好的,並且紅玉看見了謝玉珍死時身下有一灘血。
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奇怪的點是穆青雲的態度,他為何會說“她會好的”?謝玉珍明明已經不在了。
謝雲瀾並不懷疑這死訊的真假,王泰說的玉珍出事的時間正好跟他那個夢境出現的時間對上了,他正是在十天前的夜裡做了那個夢,夢裡謝玉珍眼裡含淚,似乎想對他訴說什麼,可又礙於什麼界限,說不出口。
那或許就是生於死的界限,那時他們便已經陰陽兩隔。
一開始瞞下謝玉珍的死訊尚可以理解,因為這消息一出,王泰他們勢必會去昆侖通知謝雲瀾,那穆青雲他們在昆侖為他準備的埋伏很可能就無用了。
可在驛站中,都已經到那樣的境地了,穆青雲沒必要再瞞他了,那句“她會好的”,以及穆青雲在抓王泰等人時殷妄對他說的那句,都很奇怪。
謝雲瀾想要回濟州去查個清楚。
“可是……”王泰仍想勸說。
沈凡同時說:“我跟你去。”
謝雲瀾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應道:“好。”
王泰:“……”
這兩人自說自話的就決定好了,完全無視了他。
王泰終究隻能一個人上路,他晝夜兼程,務求儘快將消息傳到涯州。
謝雲瀾和沈凡倒是沒有那麼急,說是回濟州,但怎麼回去,卻也要想個混進城的方法,而且謝雲瀾傷還未好,走了這一個白天,他又感覺有些精力不濟,他便和沈凡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準備先休息一晚。
夜間,謝雲瀾點起篝火,他在河裡抓了條魚,正放在火邊烤。
他一句話不說,好像在專心烤魚,可他的視線又沒有落點,魚都烤焦了,他都沒意識到。
“要焦了。”沈凡提醒了一句。
謝雲瀾愣了愣,終於聞到了糊味,他連忙將魚從火上拿下來。
他將烤魚分成兩半,不太焦的那半給沈凡,焦的則留給自己。
兩人分著把魚吃了,期間都沒再說話,沈凡是本來就話少,謝雲瀾則是比往常都要沉默。
他沉默著把魚吃完,又沉默著清理地麵,收拾出了個臨時的床鋪。
然後,他便繼續一言不發地合衣睡下了。
沈凡沒有睡,他坐在篝火旁,安靜地看著謝雲瀾。
聽聞謝玉珍的死訊,謝雲瀾除了一開始的怔愣,他沒有表現出一點悲痛。
他幼時便是如此,跟父親學習武藝時難免受傷,換做彆的孩子早就痛的大哭了,可他就是不哭,就是憋著。
或許是天生的性格,又或許是因為習慣了要照顧彆人,謝雲瀾一貫要強,從不將自己的軟弱示人,久而久之,大部分人便真的以為他不會哭不會痛,是個打不倒的鐵人。
便連自幼跟他一起長大的王泰,都沒有發覺謝雲瀾藏起來的痛苦。
可他白日裡藏得再好,終究在睡夢中無所遁形。
夜間搖曳的火光下,沈凡看到了謝雲瀾眼角落下的一滴淚。
沈凡沒有動作,他見慣了凡人的生死,同時也見慣了凡人的喜樂和悲痛。
死亡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凡人卻大都看不開,他們的亡魂剛剛來到幽冥時,記憶還未完全被忘川水洗去,往往都會懷揣著莫大的悲痛,或許是為了未儘的遺願,又或許是為了再也無法見麵的親友。
沈凡坐在幽冥的萬古黑暗中,天際那由他力量所化的燭龍虛影冰冷且淡漠地注視著這一幕幕凡人的悲痛,他並不能理解這些,也從不會為其所觸動。
可此刻,他安靜看了會兒後,出於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心理,他伸手替謝雲瀾拭去了的那滴淚。
淚珠是冰冷的,冷意留在他的指尖,徘徊不去。
沈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他突然想到斷崖之上,謝雲瀾將要死在自己麵前時,那一刻浮現於內心的種種情緒,就是這樣冰冷且壓抑的。
他好像終於有些懂了,凡人為何會為死亡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