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翼鳥煮出來的湯,色澤濃白,味道鮮美。
沒有蔥薑去腥,也沒有添加其他食材,單是用雲翼鳥扔進開水裡,便有了這效果。
“要是加點鹽巴,味道會好一些。”
小白猿湊近前來,咕噥了一聲:“可惜咱們沒帶。”
“有……這裡有……”
中年男子磕磕巴巴地開口,連忙打開包囊,掏了半天,才掏出個巴掌大的皮袋子,裡邊又包了一層綿軟的樹皮,最內裡是一層油布。
裡邊的鹽隻有一撮,也已經潮濕發黃,顯然珍藏了很久,省吃儉用,留到今日。
這般品質的鹽,哪怕放在高柳城臨江坊,都是最差的一類劣鹽。
林焰笑了聲,食中二指,捏起一些,灑在了湯裡,說道:“湖鹽?我記得棲鳳府內,多是用臨海城那邊運來的海鹽……”
“西邊三百多裡地,殘獄府的地方,那裡有個湖,隻要上三炷香,湖裡的神靈就不會降罪,甚至會出手相助。”
中年男子低聲道:“湖邊四周的山林,都有一種異樹,夏季結出果實,能養活不少人……往年有不少人家,都會在夏季之前,在那附近找到淨地,住到深秋。”
他說到這裡,不由得眼神瞟了一下腰間的骨刀。
林焰頓時明白了什麼,淡淡道:“爭奪地盤,有時候也殺人吧?”
中年男子渾身一震,看著他監天司的服飾,一時間不敢回答,隻是臉色白了些。
“大人……我們……”那婦人顫聲著道:“我們都是好人家,從來不會主動去殺人,都是人家盯上了我們……就像去年,我們回到棲鳳府,就有無處能去的,尾隨我們家,打算找到我們往年居住的淨地,再殺了我們一家,他也是自保……”
“往事如何,我管不著,但我給你們指的地方,會有秩序律法。”
林焰緩緩道:“將來,如果有律法不公,可尋監天司,若監天司不管,可報於神靈……祂一定管!”
他也知曉,流亡於淨地的人族,本就生存不易。
對於他們來說,講什麼人族大義,講什麼同族情分,講什麼禮義廉恥,都是虛無縹緲,活下去才是真的。
各城來往的商隊,都會有不少武夫押送,那可不隻是防著途中的妖物及猛獸,更是防著被人劫掠!
而這些商隊,有時候也會在途中,跟流亡於淨地的人族,做一些交易。
用糧食鹽巴衣物等等,換取他們手中的獵物、藥材、以及各地區獨有材質所製作而成的東西。
而有些時候,一些流民采得了珍貴的藥材,也難免被其他商隊盯上,見財起意,殺人奪寶。
“我……”
中年男子忐忑不安,隻恐被這位監天司的“聖師大人”,剝奪了定居的資格,失去這天降的福緣。
他們本身就像是野草,灑在這天地之間,有活不下去的,也有掙紮著存活的,但都活得不容易。
能夠進入各方城池、福地、以及大型淨地的,便算是福緣深厚。
“吃肉。”
林焰扯了兩個翅膀,遞給了兩個孩子。
過往也不乏城中的百姓,被逐出城外,自生自滅。
就像是豐城之變、近柳莊的變故、還有那剛被摧毀大半的海崖淨地,災變之後,房屋建築崩塌,衣食短缺,養不活所有人,也就隻能選擇讓其中一部分原住民,去外界的淨地,尋找生機。
此外,也有一些,因為他們本身的罪責,最後被逐出城外,流亡於淨地。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是本身犯了罪責,亦或者是被牽連到。
如府城的施家,以及高柳城的劉家,放在過往,除窮凶極惡者之外,餘下牽連者,大多都被流放於外。
也就是近來,高柳城擴建,以及清靈公福地現世,才讓他們有了安置之處。
——
豐城。
酒樓之中。
“喬靜姑娘,這些菜色都不合口味?”頭發花白的老者,笑嗬嗬道。
“……”喬靜抬起頭來,欲言又止。
“嫌肉太肥,太膩了麼?”老者問道。
“近來奔波,也沒什麼胃口。”喬靜低聲道。
“近來確實辛苦你了,接連奔波不停,昨日去了福地,連夜就走,還要繞道豐城,借著運送糧食的借口,送來清靈公的道誓之力。”
老者撫須說道:“此事若成,下一次,老夫向教主提議,先摧毀臨海城!”
“多謝三老爺!”
喬靜露出喜色,看著眼前這位老者。
此人正是劫燼六位太上長老之一,位列第三,稱三老爺。
其實六位太上長老,大多是超出了煉氣境的範疇,部分是修成了大羅仙體。
可三老爺修為最低,之所以具備這樣崇高的地位,原因隻在於,他是六位太上長老之中,唯一一個保持人形,而且還在人族城池當中沒有暴露身份的!
“既然這些菜肴你都不喜,那就都不要了。”
三老爺撫須而笑,道:“不過這一道四聖湯,可非同尋常,平常老夫都不舍招待客人……今次你立下大功,取來清靈公的道誓之力,得犒賞你。”
“四聖湯材料難得,尤其是最後一物,乃是靈甲蟲,是豐城的特產,多是在稻田之中存活,入冬而深藏地下,春季過後才會冒頭。”
“又用了九條蛇,九隻雞,九隻龜,與這九隻靈蟲,合為四聖湯,輔以諸般藥材,燉煮三個時辰,最後隻留這小小一盅。”
“一粒鹽都不用添,便是人間美味。”
他聲音落下,指了指喬靜麵前的燉盅。
喬靜自幼便是臨海城大城尉的義女,出身不俗,吃過了不知多少山珍海味,哪怕是這所謂的四聖湯,她也不是太有興趣。
遲疑了下,便聽得喬靜低聲問道:“誅滅聖師之後,便摧毀臨海城嗎?晚輩怎麼聽說,教主更傾向於摧毀高柳城?此前還有傳言說,教主準備摧毀豐城……”
“具體要對哪一座城下手,如今還未定下呢。”
三老爺擺了擺手,說道:“當務之急,先殺聖師,比摧毀一座城池,都更加重要!”
喬靜欲要再說,終究沉默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再是強大,也很難成為劫燼的核心高層。
因為劫燼的高層,大多是得了舊神之念,獲得了“神靈賜福”,得到了上古神靈的認可。
而她則隻是純粹厭惡自己的義父,從而厭惡整個人族,想要摧毀臨海城。
劫燼之中,有不少她這一類的人。
但很少有她這一類人,能夠成為劫燼的核心成員。
大約也是因為“照夜人”的緣故,高層對類似於她這樣的人,不敢儘信。
“早些吃完,入夜之前,你該動身了。”
三老爺這般說來,語氣冷淡了些:“老夫就不留你了。”
劫燼的背後,乃是上古的神靈。
劫燼與人族之間的爭鬥,實則便是“神與人”之間的交鋒!
真正的劫燼,是得獲神靈賜福,乃是神靈的使徒。
而類似於喬靜這樣的,終歸還是卑劣而低賤的人族。
在清靈公那裡,立下功勞,便拎不清身份,妄圖刺探機密。
在這一刻,三老爺已是對她生出厭惡之心。
若不是因為這賤人僥幸得了鎮物,此番前去麵見清靈公的重任,又怎麼會交到她的手裡?
——
“這雲翼鳥,不大對勁。”
林焰喝了一口湯,眉頭緊皺。
味道確實極為鮮美,堪稱世間難得的美味。
但入口之時,隱約感受到一股極為怪異的氣機。
常人自是喝不出來怪異,可林焰卻分明覺得,裡邊蘊藏著一股熾烈的陽剛之意,宛如烈酒入喉。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
但這熾烈如火的氣機當中,又蘊藏著一股極為隱晦,難以察覺的寒意!
準確地說,也不是寒意,而是死意。
如幽冥地府一樣的死寂陰冷!
“這陽剛熾烈之意,隻要修為達到內壯的武夫,都能察覺得到。”
林焰暗道:“但這蘊藏的死寂陰冷之意,就算是煉氣境,都未必能夠察覺……若不是我修成冥府內景神域,很難感知得這般清晰。”
他原本還懷疑,或許雲翼鳥,是在玄武後裔的內景神域當中,所以較為純粹。
就如身在聖地的修行者,不曾經受詭夜的襲擾,其真氣相對純淨。
但現在看來,應該不是內景神域的緣故。
過往,林焰隻聽過雲翼鳥的說法,是屬於上古神鳥的後裔,乃是凶神。
但具體是哪一尊神,是哪一類鳥,卻沒有人說得清楚。
也許聖地的藏書庫,會有相對較為詳細的記載。
他這樣想著,打算回去之後,就讓府城那邊,聖地創法一脈的諸位先生,詳查雲翼鳥的血脈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