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著半屈膝的姿勢等了幾息,遲遲等不到楚明玥開口,這個姿勢不好受,隻僵持一瞬小腿酸痛似要抽筋。
她腹有怨氣抬眼看去,正對上楚明玥無聲投下的目光,素雪紛紛而下,貴人垂眸,迎頭是無儘威壓。
陳夢茹膝骨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泥汙不堪的石磚地麵上,她心中有萬千不服,楚明玥是命好,前半生有親爹寵著、先皇慣著,如今隻要陛下不再護她……
隨行那四個轎夫想上前扶一把,又迫於無形壓力不敢上前,一個個跟著跪下去。
楚明玥這時才輕垂眼皮懶懶掃過,仿佛多看一下都是耽誤工夫,她朱唇輕啟,聲音矜貴嬌懶,“本宮就尋思著,行禮這事兒難不成還要挑日子?行了,待本宮離去,爾等就起吧。”
陳夢茹跪在堅硬的石磚路麵上,雙掌撐按在薄薄一層汙水上。
雪夜天寒,地上那層水已半結冰,陳夢茹的雙膝、十指被凍得透心疼,冷意直鑽入骨髓。
她躬身頷首,眼睜睜看著那抹紅色裙裾在她眼前劃過一道淩厲弧度,腳步聲響起,方才抬起頭,臉上是猙獰的恨意。
忽然,餘光裡闖入一個玄色身影,幾乎要融入夜色。
陳夢茹臉上恨意瞬收,楚楚可憐抬眼看向來人,“臣女叩見陛下。”
尚未走遠的腳步聲頓住,楚明玥轉身回眸,朝柳舒宜遞去一個看樂子的眼神。
宣珩允順著楚明玥離開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走得極慢,他麵無表情、眉心緊蹙,兀自掙紮在楚明玥那一番話裡。
麵對朝堂,他做得到手起刀落、大刀闊斧肅清大宛沉屙,他自詡不是牽絲攀藤、滯泥之人,卻辨不清心底酸澀堵悶的情緒,究竟是真意還是突然斷舍離的不適。
突然被人喚住,意識從理不清的思緒裡抽離,他不耐地向下撇一眼,待看清所跪之人,方才淡漠開口,“陳姑娘跪在大街上是何事?”
陳夢茹聽到問話,低眉掩蓋去眉梢喜色,哀怨淒淒,“臣女見到貴妃姐姐步行至此,遂下轎見禮,按理,臣女膝骨不值錢,貴妃姐姐想看臣女跪在汙泥裡,臣女跪著便是。”
“隻是臣女奉太妃命趕製禮服,方才這一跪,手指凍得沒了知覺,太妃的禮服,怕是做不成了。”
宣珩允斂眸,沉思不語,仿佛陳夢茹說了讓人難以理解的話。
往來路人紛紛繞行,上京權貴如雲,他們深知如何不給自己的小日子找麻煩。
“方才我就說,繡活兒這事得交給尚寢局。”站在一尺開外瞧熱鬨的柳舒宜不鹹不淡說了聲。
陳夢茹頷首恨恨飛去一眼,又很快做回低眉順目的乖巧狀,“回稟陛下,臣女的繡工得太妃偏愛。”
“陳氏女,朕那日在重華宮所說,你和太妃都不當事?”宣珩允終於說話,說的卻和眼下之事毫無關係,陳夢茹一番哭泣,他像沒聽到般。
陳夢茹仰麵,困惑不已,突然她臉色一白,記起那日陛下要她不必再入宮,此事往大了說,是抗旨。
“求陛下恕罪,太妃年邁,時常掛念親人,這京中唯有臣女一人喚她一聲姑母,故才偶去宮中陪伴。”
楚明玥瞧著,忍不住笑一聲,宣珩允這是被小鬼附體了?他何時在這等小事上較過真。
“陳氏女妄議皇家,廣散流言,構陷朕與貴妃早生嫌隙之妄語,責令即日出京,此生不得入京。”
宣珩允眉眼生得好,下頜線條削薄鋒利,一貫溫潤的聲色削弱了這種銳利感。
但剛剛,明明如往常儒雅的聲音,卻似這夜裡的素雪,輕柔無害,觸上皮膚方知是寒徹骨髓的。
構陷?楚明玥輕聲低笑,何來的構陷,不過事實而已。
陳夢茹始料未及,直接癱軟在地,怔愣一刻,才記起要求情,本是欲哭訴,但一觸上宣珩允冷漠的臉,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
“太妃身子不好,求陛下開恩,準臣女入宮辭行,臣女不辭而彆,太妃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