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他的眼中,停駐著靜躺在長棺裡的人。
那個畫麵被刻進他的眸底。
他甚至想過要撬開暗室那口長棺,再看一眼她的容顏,但他拚命製止這個瘋狂的念頭,他怕她不想見他。
兩股意識相背而馳、難於融合,逐漸分裂、各自獨立。
“朕是不是很狼狽?”許久,宣珩允低低長歎一聲,緩聲問道。
崔旺脊背一僵,小心謹慎回答:“娘娘一直盼著陛下好。”
是嗎?宣珩允低喃,但她生前最後的念想是離開他。
想到這裡,宣珩允突然感到很冷,仿佛有冷風灌入他的五臟六腑,他感到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崔旺抬眼,餘光看見陛下顫抖的指尖,趕緊站起來扶著陛下往床榻走,又朝門外宮婢喊一聲,“快去把陛下的藥端過來。”
宣珩允感到無力,任由崔旺扶著靠坐在床榻上,清醒著的他連進去暗室的勇氣都沒有。
腦海裡那個充斥著戾氣的聲音暫時消失了。這段時日,他經常覺得那個聲音在爭奪他的身體。
宮婢端著一碗有著濃鬱苦味的湯藥進來,宣珩允瞥一眼湯碗,沒有接,“放下吧。”
宮婢不敢說話,隻好悄悄看崔旺,崔旺暗自擺手,宮婢把湯藥放下,無聲退去。
崔旺端起湯碗,試探開口:“熬藥的藥官依然遵照貴妃娘娘的囑咐,給碗底放了兩勺紅糖。”
他沒有把握陛下會喝下湯藥,近日來的陛下,越來越難以揣摩,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陛下像是兩個人,在小書房批閱奏折時如平時無異,連日宿在暗室不出時,就仿佛是另一個人。
偏執又沉鬱。
崔旺手上一輕,他心裡驚喜,陛下終是把藥喝了。
“傳崔司淮。”宣珩允把空了的藥碗放下。
“這,”崔旺猶豫著,“陛下,現下正是三更天,崔大人恐怕……”
“那就讓馬車等著他睡醒。”宣珩允的聲音,低啞有些蓋過了清越,顯得不耐煩。
“是。”
崔旺收起藥碗告退,退到殿外回廊上,他喚過來兩個小太監,又一沉思,道:“罷了,你們在這裡好好守著陛下,崔大人那裡,我親自去。”
小崔大人入宮的時候,已經快五更天了。
雖說陛下讓等他睡醒,可崔旺不敢讓陛下一直等著,是直接拍門把人叫了起來。馬車行到半路,崔大人說有東西忘帶,又返回崔府,這一來二回沒少耽誤時辰。
大明河宮燃著濃鬱的瑞腦香,香料裡混合了助眠的草藥。宣珩允常年浸在這樣的香氣裡,已成習慣,常年在寢殿裡當值的宮人也都習以為常。
但原本就犯困的崔司淮一踏入大明河宮,登時嗬欠連天。
宣珩允換好一身珠白緞麵常服,坐在小書房裡那張烏木描金象紋翹頭案後邊,墨發被掐金盤龍白玉冠半束,看起來與往常一般無異。
但崔司淮仍然從鎮定端雅的身影裡讀出不同。
雖說他領了每日往大明河宮送奏折的差事,但這近一個月的時間,他每回過來,都未見到陛下,是以,也就無機會把他袖袋裡的遺詔交出去。
月後初見,再看,隻覺陛下的氣質深冗、沉鬱許多。
“微臣拜見陛下。”
崔司淮掏出裝有先帝遺詔的木盒,拿在手中。
宣珩允未有注意他這些小動作,他抬眼望過去,眸光沉沉,“她走之前,你見過她?”
她?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