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醒來, 他再未在她麵前用過“朕”這個自稱,從前是她不喜, 如今她不介意, 他反倒一定要用“我”代替“朕”。
“我”是阿玥一個人的,“朕”是這個天下的。
楚明玥仍著一身素色衣裳,衣帶被殿內涼風吹著拂曳,她睫羽顫動, 帶著打量的目光在宣珩允身上來回逡巡一圈, 半信半疑。
“你去太醫署請太醫過來。”果然, 楚明玥不再看他,轉頭對殿內當值的宮婢道。
宣珩允淺淡得笑,走上前一隻手臂繞楚明玥後背,把她往自己懷裡摟了摟, 扶著她在紅木嵌理石的扶手椅上坐下, 又抽出染著瑞腦香的帕子拭她額上細汗。
兩指撫過粉紅娥麵, 宣珩允語氣心疼低聲道:“可是路上趕得急了。”
楚明玥頗有些不自在, 那種被陌生人輕薄的感覺又來了,她側臉避之,正要開口,就聽低沉的嗓音附在她耳畔說著:“我服侍阿玥去風吟池泡泉可好。”
桃色粉麵騰起一陣熱浪,這含涼殿外的水車大抵是要換新了。楚明玥向後躲開,下意識往窗外水幕看過去。
含涼殿曾是她夏日最喜歡呆著的地方,其次就是含涼殿後邊的風吟池,池子裡引過去的山泉水,池湯是露天而建,四周被兩人高的假山石圍著,再無其他遮擋。
曾經,她常清退宮人,泡在湯池裡一呆就是半個時辰,也曾披一襲輟著鈴鐺的紅綃紗小指勾他腰間的白玉帶邀他同往,次次被他拒絕。
思及此,楚明玥心底那點羞澀登時煙消雲散,冷眼推他,起身往殿外走。
宣珩允看她神色不對,知她是想起了過往,心下一凜,當即不敢再胡來,趕緊追上認錯,“阿玥莫鬨,往後你不高興的事我一句不提。”
“陛下的往後與我有何乾係。”楚明玥駐足回望,自覺說得嚴厲,可話出口,怎麼聽怎麼像是在慪氣。
她才不是欲擒故縱,僅僅是方才突然清醒,不應該與此人不清不楚得胡來,和離了就是和離了。
宣珩允兩手扶著她雙肩停在楚明玥麵前,壓低眉目沉沉注視著她的眼睛眯眼笑,“可我偏要和阿玥有關係。”
桃花眸裡裝著一潭醉人的沉釀,星眸閃動間,最會蠱惑人心,楚明玥強迫自己切斷與那雙眸子膠著在一起的目光,再次抬手去推他的手臂。
手送出去,被他順勢握在掌心,倒像是故意投懷送抱一般,楚明玥氣得咬著貝齒抽回手,這人怎麼成這樣了呢,瞧著怎就不像病好了呢?
難道,本來的麵目就該如此?
“宣珩允,這才是你?”楚明玥複又對上那雙眸子,帶著不解和審視。
“不,”宣珩允收回手臂,轉身坐到那張扶手椅裡,姿態矜雅得斟茶,神態已然恢複俊儒清貴之氣,“不是宣珩允,是宣九,阿玥又叫錯了。”
斟好茶,他拉楚明玥在對麵坐下,把降暑涼茶推到她麵前,肅聲低喃道:“阿玥不喜我胡鬨,那就不鬨了,快喝杯涼茶,莫染上暑氣。”
茶香撲麵,喉嚨裡就真得似燒著了一般,夏日裡策馬趕路,是真的難受。
楚明玥兩手端起茶盞,低頭慢啜,兩根似蔥玉的食指微微翹著,甲蓋上朱紅蔻丹掉一半,卻絲毫不敗其風華,那兩抹不規則的紅晃在宣珩允的視線裡,漫不經心撓得他骨髓裡都是癢的。
茶案臨圓窗擺放,二人相對而坐,窗上青色竹簾落下一半,擋儘屋外刺辣的日光,屋簷上落下的水幕“嘩啦啦”落入水渠,又被吱呀呀轉動的水車再一次送上琉璃簷。
夏日裡聽窗外的動靜,美好得就似絲竹樂聲。
這樣安寧的時刻,宣珩允許久沒有感受過了。或者說,曾經,他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