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機會(2 / 2)

南禪 唐酒卿 6049 字 3個月前

淨霖胸口一窒,手腳發涼。他抬手蓋住雙眸,喉結無聲滑動,胸口起伏不定,強行壓下嗆血的衝動。

不要叫我。

他目光淹沒在遮擋的黑暗中,好似永遠也掙紮不出頭。這一聲“九哥”,便是荊棘,紮得他鮮血淋漓。

門外女子僅僅用了幾瞬來平複心緒,即便紅了眼眶聲音也穩定不變,她抬手拽出被捆綁結實的弟弟。阿乙變作了原形,在地上撲騰著。

“阿乙在參離樹被我縱容嬌慣,致使他如今囂張跋扈、不聽管教。他既做錯了事,就必該自己承擔。我將他交於九哥,不論生死,皆有九哥做主。”

音落便跪拜行禮,轉身欲走。阿乙見狀生生撞破了頭,盯著他阿姐,將要哭出來了。他阿姐——浮梨要下階時,又停了步。

“我知九哥不欲見我。”浮梨長睫低垂,望進黑夜,“可對我而言,九哥仍活在世,我便已經知足。那一日真佛抬指,九天震蕩,九哥泯滅的消息叫人肝腸寸斷。不管他人如何言談,九哥仍然是九哥。我雖不知你與父親的前塵恩怨,卻不肯輕易相信你是那般嗜殺之人。九哥……”

“你錯了。”淨霖說,“我殺他不過是了卻夙願,既沒有大義在身,也沒有正氣拿持。我想要殺他,我便去殺他,與你無關。我不是你的九哥,臨鬆君泯滅在了九天台,而今你看到這個人,也不過是個死人。把他拿走,滾。”

阿乙聽不下什麼臨鬆君,也不知道什麼九哥,他唯獨聽到了淨霖對他阿姐說了聲“滾”,這叫他怒火中燒。他誕生時參離樹已無五彩鳥,浮梨即是他姐姐,也算是他母親。他雖然為人混賬又跋扈,卻聽不得任何人說他姐姐一句不好。

當下掙脫開嘴,張口罵道,“淨霖!你竟敢對我阿姐說‘滾’?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躲藏在山野間的病秧子罷了,誰還怕你不成!一條海蛇也能攪得你下不來床,現在又裝什麼高人好漢!你也不過……”

浮梨霎時回身,斷喝道:“住口!”

簷廊下的銅鈴陡然作響,山間萬鬆濤聲起伏。一股強風自茂林間湧出,刮得阿乙翻滾下廊,吹向山中。

他還被捆著,掙脫不了

,隻能在空中倔強著喊道,“你等著!”

浮梨還想說什麼,內室的裡門倏地夾合,連她的聲音也拒之在外。浮梨終未能說出來,隻默立了半宿,方才離去。

淨霖待她一走,便悶聲咳出血來。石頭小人在他掌心塞了手帕,他掩唇擦掉血跡,說,“還不醒嗎。”

錦鯉便試探地睜開一隻眼,裝作驚醒狀揉了揉。一團軟麵似的坐起身,還扒著淨霖的頸。錦鯉露出小白牙,衝淨霖可愛的笑。

淨霖眉稍微挑,極具壓迫感地盯著錦鯉,冷聲說,“吃人要快,下口要狠。你磨磨蹭蹭,猶豫什麼?”

他的唇方才沾過血,染了一點紅。

錦鯉無辜地縮手,很是害怕的模樣。淨霖卻稍抬頭,幾乎要抵在錦鯉額頭。他眼神毫無生機,像在陳訴彆人的生死。

“你錯過了機會,便要等一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他冰冷的不是皮囊,而是魂魄。他迫近錦鯉,如同睡醒的巨獸隆起了身軀,這樣無法抵抗的威懾力遠比鋒利的齒牙更加讓人懼怕。

錦鯉敏銳地發覺淨霖不同平常,想要瑟縮向後。可是淨霖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放置在巨獸的陰影下。錦鯉愈發難以忍耐,這不是種疼痛,而是種被居高臨下俯瞰的壓力。這壓力簇擁在他薄弱的線上,讓他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淨……淨霖……”錦鯉痛苦地喚出淨霖的名字,他的五臟六腑都像被重物碾壓,連呼吸都變得斷續。

淨霖看了一會兒,鬆開了手。錦鯉一個後仰,在被子上滾了幾滾,如獲大赦。內室陷入寂靜,錦鯉心裡咬牙,麵上仍露出可憐的樣子。淚珠子在眼眶裡打滾,他壓著手背,細小地啜泣著。

淨霖偏頭望著夜雪,興趣寡淡。他坐了許久,轉回頭看向錦鯉。

“過來。”

錦鯉內心警覺,卻像小動物一般爬了回去。他麵上越是乖巧,心中就越是冷靜。他藏在這幅稚兒的軀殼下,渴望化解淨霖的提防。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淨霖似乎洞察一切,並且毫不在意。

錦鯉爬到了淨霖身側,淨霖抬手欲撫摸他的腦袋,又中途放棄了,轉手從石頭小人那裡扯過乾淨的帕子,給錦鯉擦乾淨鼻涕眼淚,便又躺下,不再說話。

次日宿雪初晴,砧聲破晨。淨霖招了衣裳給錦鯉,錦鯉將頭抵在袖口,如何也穿不進去。石頭小人揪正衣裳,為他穿好衣,還裹上了一件小絨披風。鞋麵上繡著一對鯉魚,錦鯉穿鞋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隨後淨霖起身下階,他今日仍舊常服打扮,單薄得很。他站在階下稍作回首,眉目冷寂。

石頭小人牽著錦鯉,帶著他下了階,隨著淨霖往山下走。山間晨霧圍繞,山階濕滑,石頭小人摔了好幾跤。錦鯉原先還繃著臉,後來跟著石頭小人奔跑嬉鬨,滾了一頭的雪。淨霖一直沒有回頭,半斂著眸似在夢中。

到了山腳,錦鯉跑了幾步,不見石頭小人。他轉頭一看,石頭小人坐在淨霖肩頭,衝他搖了搖手臂。

錦鯉還沒明白過來,就聽淨霖說。

“你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