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臨鬆(1 / 2)

南禪 唐酒卿 6485 字 3個月前

九天君手?扶淨霖登上座,他端詳著淨霖,感慨萬分:“瞧著雖顯清瘦,修為卻是大有所長。臻境已困你數百年,眼下出關,去曆練一番便該跨入大成之境了。”

淨霖不語,他任由九天君把臂相引,目光絕不斜視。咽泉歸於他身側,適才的鋒芒電光火石,已經消失不見。梵壇的鐘聲回蕩,池水潺緩。眾僧的誦經聲漸漸恢複,氤氳霧氣間,蓮花綻落一刹那。老僧顫巍巍地撥雲探望,隻見淨霖衫擺搖晃,乾淨利落地登上高座。

底下的吠羅仰頸窺探,見得臨鬆君漠然端坐,竟連一絲笑?容與得意也沒有。眼裡平波如井,通身沒個人氣。

諸仙原本酒酣耳熱,筵席雖有拘束,卻也能討到些眾樂的快意。誰知臨鬆君坐了高台,底下竟都一個勁的拭著冷汗,席間落針可聞。

“百年難見一次的臨鬆君。”東君稍稍掩麵,酒喝得太飽有點想吐,便不顧形容地撐地爬起來,哽著聲對周遭說,“都偷著樂什?麼?笑?出聲啊!光明正大地瞧!過了這村可就……”

話沒完,東君便連滾帶爬地跑去吐。

吠羅跪不住,覺得周圍凝著氣氛不舒坦,便瞅準機會,也跟著爬起來,抖出帕子要給東君。

東君接了帕,待漱了口,掩著帕對吠羅眨了隻眼,笑?道:“好人,帕子我便借了。晚些時候東邊見,我洗淨了還你。”

吠羅被他眨得心肝亂跳,又被他不輕不重地拍了把後背,登時魂都要飛了,慌不迭地點著頭,小犬似的跟著東君。

東君拭著唇角,酒氣濃重,麵上卻看著醒了不少。他對高階上的九天君拜了拜,說:“淨霖方歸,君父必然舍不得使喚他,那我便占個便宜,討個彩頭!”

“多半是為了中渡大雪。”九天君笑?容滿麵,興致勃勃,轉頭對淨霖溫聲說,“你閉關封識,故而不曉得,為得你出關這一下,中渡已遭了場雪難。他春喚不醒,須得你助他一助。”

淨霖聞聲看向東君。

東君笑?一聲,說:“睡了一場,不認得我了麼?這目光盯得我心裡慌。”

淨霖僅僅略掃一眼,便又轉回目光。他稍頷首,說:“聽憑父親差遣。”

東君斂了

笑?顏,覺得好生沒趣。他將手?中的帕疊了,說:“那便待散席之後,你我一起走一趟。”

“不急一時。”九天君對下方朗聲說,“另有一事迫在眉睫。幾百年前,九天門齊力抗海,在座諸位皆對邪魔深惡痛絕,我們也喪失了許多好兒郎。好在天降大任於我九天門,雖曆經磨難,卻終鑄成無上功德。當時北方蒼龍居地不讓,餓死了無數無辜百姓,但為全抗海大業,九天門始終忍讓避退,可惜貪心不足蛇吞象,蒼龍到底沒能抱守本心。”

黎嶸已料得九天君要說什麼,他陡然抬眼,看向對麵的淨霖。淨霖餘光睨來,卻是喜怒皆無。

“……念蒼龍也曾心係眾生,到底不好將他功德抹去。但他後來貪納血海,遭眾魔襲身,也不光彩,所以遲遲不曾告知三界……”

“……殺戈君一心衛道,也是無奈之舉。北方大妖群聚,此事不好解,拖到今日便是為了等臨鬆君出關……”

九天君紅光滿麵,大力地扶著淨霖的手?臂,說:“如今淨霖出關了,此事便不能再拖。你與東君下界時去趟北地,將蒼帝已死的消息知會群妖。若是遇著阻撓,隻管……”

蒼帝已死。

無數人默念著這一句,不論是僅剩的幾位知情人,還是茫然不解的過路客,他們都注視著淨霖,似乎想從臨鬆君這裡窺探出些什?麼。然而臨鬆君既不躲閃,也彆無情緒。

黎嶸在這一刻記起那場大雨,他扛著的淨霖,淨霖在雨間失聲痛哭,即便狼狽,卻是個人。可他如今端坐在淨霖對麵,見得這個不是人,而是一把曆經錘煉的天下劍。

臨鬆君沒有心。

東君半途就溜了,他躺在老石上,麵上蒙著吠羅的帕。他不滿地吹起帕子一角,說:“死人有什?麼好看的,白瞎了我百般盼望的眼。你瞧他,那還是人麼?連哭笑都失乾淨了。”

醉山僧麵池而坐,他抱著降魔杖,回道:“看著挺端肅,想必是個正經人。”

“人不可貌相,我也是個正經人。”東君說道。

醉山僧冷笑:“你不過披著人皮罷了。”

“總好過你心藏怪胎。”東君譏諷著,“前幾日又投梵壇去,人家硬是看不上。我早說你心陷紅塵,斷不乾淨。

醉山僧定了半晌,看池麵漣漪,他說:“我已經忘了。”

“你這杖叫什麼?”

“降魔。”

“如今天下無魔,你降誰?你不過是心結難解,情劫難渡,一心困於那前塵景中。”東君枕著臂,說,“我斷定你此生都無法?做佛。”

“誰說天下無魔。”醉山僧半回首,“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走。”

東君忽然開懷大笑,他說:“好個禿驢!假惺惺地說了一通,不過是想借著我的光圖個永生!你滯留在臻境已經百年,何不登入大成?”

醉山僧望著蓮花,卻不答此話。他剔儘煩絲,卻發覺情絲係於心田。他時常爛醉如泥,時常瘋癲若狂,每跪於佛門之前,其實都不過是徒勞遮掩。他閉上眼,便是那回眸一瞥。他睜開眼,便是數百年的孤苦伶仃。做個人太難了,他早已畫地為牢,縱然天賦絕世,也永遠入不了大成之境。

東君合眼假寐,聽得醉山僧起身離去。他自知此問不會有回答,卻似是早已明白個中緣由。他是隻邪魔,披著人皮混於天地間,但這千年光陰仍舊讓他似懂非懂。

不知躺了多久,東君算得淨霖該來了。誰知麵上帕角一掀,探開一雙熱切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