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裡傳來了爸爸那憨厚的聲調:紅葉,晚上的新聞是咋回事?這麼大的廠子一下子成了他的了?
爸。你說得啥話呀!他的……不也是咱們家的嗎?
紅葉,你彆給我瞎扯;誰和他是一家?
你不是他嶽父?
算了。這種惡人,我不敢認這門親。紅葉,你說,到底是咋回事?
咋回事?就是那麼回事。這廠子被秦誌剛買下了。廠裡的人、財、物都是人家的了。人家想乾啥,就乾啥。隻要不犯法,誰也無權乾涉。
嘿嘿。想乾啥就乾啥;沒那麼容易吧!要是我們工人不同意賣呢?
人家都正式簽訂合同了,法律上已經生效了。你們憑啥不同意?
憑啥?就憑我們是工人階級,就憑我們是的主人。主人沒同意,他們為什麼隨隨便便把廠子賣了?還有沒有講理的地方?
爸,你到底想乾什麼?
乾什麼?告訴你紅葉。我們工人要去上訪,要去找公司、找評理。
爸,你千萬彆胡鬨。
我不是胡鬨,我是在講理。
爸爸,彆忘了。這個廠子有你女兒的一半財產哪!
電話摔了。
她知道爸爸要乾什麼。
她著急了,急忙往樓上跑去。
房間裡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散了。秦誌剛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地抽著煙。
利厚!她手裡拿了電話,著急地不知說什麼好了。
是你家老爺子要鬨事兒吧?
嗯?這個秦誌剛,消息夠靈通的。
你知道了?
“茨嫪兒”告訴我的。
他怎麼知道的?
你爸爸給人家打了wēixié電話。
wēixié電話?
是啊。秦誌剛說到這兒站了起來。他親熱地把紅葉拉到床邊:彆人要鬨,可以理解;老爺子湊的是哪份兒熱鬨,誰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婿?
我也是這麼勸他的。可是他不聽。聽到秦誌剛親口說出“女婿”兩個字,紅葉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她委屈地撅了撅嘴:那,我們現在趕緊回家,勸勸他。
彆彆彆……秦誌剛急忙攔住她:這個時候,你說啥他也聽不進去。等著吧……等明天他們鬨完了,吃了苦頭……
苦頭?
是啊,你想想,賣廠子是公司班子研究同意的,領導也出席了簽字儀式。他們上訪能找出什麼理來?要是有過激行為,弄不好還得被收拾哪!
這?紅葉害怕了:我還是回家勸勸他吧。
那倒不必。秦誌剛拍了拍紅葉的肩膀:你爸爸怎麼說也是個全國勞模,我想不會難為他的;隻是,我擔心他被人利用了……唉,我談判談得這樣艱難,好不容易談成了,自家人還要找我的麻煩!
利厚,對不起。紅葉心裡充滿了內疚。
還是那敗興的秋陽,照著這支老弱病殘似的隊伍,邁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步子,勉勉強強向大樓走去。這支從“公司”樓前被哄出來的人們,總覺著到了人民。會受到起碼的禮遇接待,讓他們一吐胸中的鬱悶吧。憑了全國勞模的招牌,領導興許會親自接見他們的代表張洪陽哪!
然而,他們的組織方式太差勁了。有事講事,有話說話,乾嗎舉了那麼一條橫幅呢?領導剛剛出席了出售重化機械廠的簽字儀式。你們就打了“堅決反對出賣重化機械廠”的橫幅來到門前示威。這樣一支宣告與對著乾的隊伍,還想受到人家的歡迎嗎?
不過,“公司”的總裁們也太不講理了。工人們一去,就派了一群保安灰狗子往外轟。新總裁不出麵,委不出麵,工會主席不出麵,隻有一個辦公室主任,以維護機關辦公的名義,首先宣布他們這些人是不安定分子。接著就動用了灰狗子。直到有幾個年齡大的人被推倒之後賴在地上不起來,灰狗子們害了怕,他們才趕緊出來賠禮道歉。
不知道是誰的誤導,將這支隊伍引向了。是辦公室主任說了“這是定的,有能耐你們到去鬨”,還是張洪陽自以為比公司更公道,反正他們是撤離了公司,湧向了。
黑壓壓的人群聚到了大院門口。
的保安人員像早有準備似的關緊了大門。
信訪辦主任拿了一支小喇叭出來。喊著“讓你們的代表出來講話”。張洪陽大大方方地站出來。那位主任一看是他先握手,然後說:你們回去吧。我們會向領導轉達你們的意見的。
不行,不行!張洪陽還沒表態,後麵的人們就喊了起來:我們要求領導出來,把賣廠的事兒向我們說清楚。
領導就站在窗口。但是他不會出來與他們對話的。這種未經批準聚眾上訪的事兒,雖然有其合理性;但是這種做法不能提倡。再說,賣掉重化機械廠是“公司”的事兒。我站在那兒就是一種禮節性的捧場。你們弄不清原因,乾啥一下子就湧到來?
辦公主任正在向“公司”新總裁的屋裡打電話。新總裁屋裡的黃仙兒說“總裁不在”;辦公主任說“我是”;黃仙兒說“找他也不在”。弄得辦公主任沒轍了。媽的,我也不客氣了。他抓起另一台電話告訴“公司”辦公室:你們重化機械廠的職工來上訪了,人很多,帶頭的是全國勞模張洪陽。他們攪得無法辦公了。限你們一個小時之內把人們領走。要是再鬨,我們就采取強製措施。
哈哈,強製措施?新總裁笑了笑,他這時就坐在辦公室主任旁邊:你告訴他,全抓起來才好哪!
張洪陽沒有吃中午飯,喊了半天的嗓子開始冒煙。他覺得心裡有一股火在往上竄,燒得他非常難受。
這是咋回事?他問自己:上次他來,領導是那麼熱情;今天為啥對他一反常態。他覺得這次之行的效果與他想的大相徑庭。這麼鬨下去,啥時候能有個果兒啊!
還是信訪辦主任辦事老練。他讓保安人員擋住了洶湧的人群,單獨將張洪陽請進了辦公室。張師傅!他和藹地喊了一聲,一杯茶遞了過來。張洪陽見了茶一飲而儘,服務員又遞了一杯;他又一飲而儘,服務員又遞了一杯……
張師傅。信訪辦主任說:你是全國勞模,又是領導的朋友,我們是歡迎你到來做客的。可是,今天你領這麼多人來,可就不對了。
我們不是的主人嗎,賣為啥不和我們商量?
唉,這事兒你問我,我問誰去?你們這個工廠啊,是“公司”下屬的單位,賣不賣由你們公司請示“國家公司”來決定,我們地方沒有權力參與這件事。
你是說,我們回頭再到公司裡去鬨?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們有意見要通過合理途徑反映。比如,給上級寫信反映情況啊,提建議啊,提要求啊,都是允許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是擾亂機關工作秩序你懂嗎?張師傅啊,要不看你的麵子,我們完全可以喊警察來……
要抓我們?
不是那意思。可警察有維護辦公秩序的職責。唉,張師傅啊,在工廠裡你是勞動模範,在維護安定團結方麵你也該帶頭才是;要不,領導白交了你這個朋友啦?
聽到最後這一句,張洪陽恍然大悟了:我這是乾啥來了,鬨人家領導來了,我可不能乾這種事兒;再說,賣廠子的事兒是新總裁那幫人弄的,我找人家乾啥?就算是定的這件事,有意見可以寫信……
張洪陽從學校讀書到參加工作,都是以服從領導為宗旨的。下崗後,沒有人領導他了。唯有那位領導在關心他。既然人家主任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
想到這兒,他扭頭一走:我不該這樣啊!
帶眼鏡的人和那些小夥子根本不聽張洪陽的勸說,堅持要拿出個說法來。張洪陽無奈地坐在了地上,看著這些不服從領導的下們喊著、叫著……直到警車嗚嚕嗚嚕地響著開過來,亂哄哄的人們才稍稍地安靜了些。
警車上下來一名警察。他說:請各位師傅回去吧,我們領導有重要外事活動。大家要顧全大局,不要因為這點事兒影響了形象。
什麼形象?讓老外看看咱們的是怎麼為人民服務的吧!
這是肉聯廠那個自稱劊子手的小夥子喊出來的。他這一喊,張洪陽楞了:他怎麼來了?我們重化機械廠的事兒你跟著瞎摻和啥?
他還未來得及阻止他胡鬨,幾個膀大腰圓的警察一下子將他請上了警車。
一排年輕的警察拉著手走近了人群,他們幾乎是哀求地向上訪的人們說:大爺叔叔們請上車回家吧,我們就是你們的孩子,你們可彆逼我們啊!
聽到這兒,張洪陽鼻子一酸,“哇”一聲哭了起來;接著,秋陽的強曬和內心的火氣交織在一起。他的頭突然一沉,一下子倒在了水泥地上。
醒來後,他的身旁坐了徐珊珊。
洪陽,你沒事兒吧!徐珊珊的眼睛已經哭腫了。
徐珊珊,我沒事兒。他掙紮著坐起來:今天,這事兒……唉!
洪陽,咱們彆鬨了。沒用啊。
是啊,也難啊。不過,這口氣,我實在是出不來。咱們雖然是下崗了,可總還有個單位管我們吧。現在,連廠子都賣了,咱們算是咋回事兒?咱們連個身份都沒有了!
什麼身份,這個小賣店就是咱們今後的立身之地。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想,那位主任說得對,咱得采取合理的方式;不行的話,讓那些有文化的人給“國家公司”寫封信吧。為啥不讓賣?得拿出幾條理由才行啊!
洪陽,你還不死心哪!
天剛剛黑下來,一輛閃著亮光的高檔出租車就駛入了勞模大院。出租車門打開之後,走下了西裝革履的秦誌剛和手上掛了小皮兜兜的紅葉。
爸!秦誌剛一進門,就恭恭敬敬地向坐在沙發上的張洪陽鞠了一個躬。
麵對同齡人,能喊出這種稱呼,一般人不知有多麼艱難。可是,秦誌剛無所謂。為了個人的利益,他還喊過比自己小十多歲的人為“小叔叔”呢?
人,說明白了,就是那麼回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