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賀以誠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展顏並不知道,她很疲憊,像是身體成了魂魄的累贅,下了山就睡覺,醒了哭一會兒,又睡著了。
她請了幾天假,在家裡也不怎麼吃東西,坐著發呆,看日頭一點點往西挪,從院牆過去,奶奶則吃了晚飯後在油黑的燈泡下翻禮薄,嘴裡念念有詞。
展有慶還得下井,換上工作服,腦袋上戴著照明燈,見展顏坐那兒,他站了會兒,才把一個小木箱子給她。
“你媽留的,這一陣家裡亂套了,這才拿給你。”
木箱配了把鎖,展有慶打開後就把鑰匙塞她手裡,說:“你媽給你寫了好些信,你媽交代說,不能一下看完,”他低著頭,也看不見表情,手底翻著信說,“這春天看的,這秋天看的,這是過年看的,你媽都寫了時候。”
展顏緩緩站起來,看著小木箱,不太能信,仿佛是假的,但也不知道什麼是真的,她這些天分不清真假。
媽已經死了,可她寫的信居然還在,展顏理解不了這個事,她一時間連生死都分不清了。
春天的信,展顏看著信皮上幾個字,愣了好久,才打開。
“顏顏:
見到信,很驚訝吧?是啊,媽從沒給你寫過信,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媽應該已經離開了。
原諒媽媽,因為媽媽實在沒勇氣把你拉到眼前,告訴你,我已經時日無多,那樣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了,老天知道媽媽寫這些時,心都像被人戳了個窟窿。
媽這輩子,有許多不如意的事,灰心過,也想要一了百了過。可自從有了你,媽覺得日子開始有了盼頭,你不知道,你小時候多可愛,小胳膊小腿的,見人就笑,媽一看你笑,想著哪怕隻為了能看見這小娃娃笑一笑,再難都能捱過去了。
這些話,媽從來沒跟你說過,可現在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再不說的話,媽就再也沒這個機會了。
媽生病這個事,是媽命不好,命這個事兒,有時是沒法改的,但有的時候,卻能借某些機遇讓事情往好的方向去。媽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去讀書,讀書在媽看來,不是為了掙多少錢,而是能讓你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不讀書,不離開這裡,你會以為咱們村子咱們的小鎮,就是整個世界了,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了。
顏顏,世界可不止一個模樣啊。媽因為當年條件不允許,沒這個機會,現在你有,所以媽拚了命也得讓你念書,你不能像媽,一輩子被困在這兒,人要是被困在這兒了,就像一塊寶玉,再光澤透亮,也要被磨薄了,磨黯了,變成微不足道的石頭,被土埋,被人踩,一輩子所見所聞,也就是眼前這點地方。
有些話,說出來真怕你難過,顏顏,相信媽媽,如果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是絕對不忍心叫你難過的,媽恨不得所有的傷心事,都攤在我頭上,隻要你快快樂樂的,念書,長大,再去看外頭的世界。
可人這輩子,就是這樣,有的事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你爸是個好人,誰的話都聽,他總是為難,他對媽好也對你好,可媽走了,他護不住你,媽一想到這點,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你才十幾歲,叫你承受這些,是媽的罪過,可媽實在是沒辦法了,原諒媽媽吧,我的顏顏,能原諒媽媽嗎?
媽想跟你說說賀叔叔這個人,也許,你心裡有很多疑問,等你長到能夠理解的那一天,賀叔叔會和你說一說過去的那些事,請你相信,媽媽跟賀叔叔是非常好的朋友,賀叔叔也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如果你信賴媽媽,就可以信賴賀叔叔。
你賀叔叔,是替媽媽見過外頭世界的那個人,他知道一個人,怎麼才能不被困住,你如果願意,就相信賀叔叔的決定,賀叔叔的決定,也是媽媽的決定。
一想到讀信的你,現在一個人難過地哭,媽媽的心都已經不是自己了,媽媽多想抱抱你,顏顏,像小時候那樣抱抱你,就這麼一直抱著你,咱們娘倆兒永遠都彆分開。
也許,你會想不通,怎麼人家都還有媽媽,我沒有了呢?為什麼呢?顏顏,不為什麼,沒有人能回答,生老病死,喜怒哀樂,都是人這輩子要經曆的,媽媽不過比彆人早些經曆了,咱們娘倆兒,還會再見的,媽相信,希望你也相信,但你得答應媽媽,可以哭,不過不能一直哭呀,外頭那個世界你還沒見過,媽等著咱們娘倆兒再見時,講給媽聽聽,這個事兒,你一定得答應媽媽,成嗎?顏顏?
還有,記得爸爸的好,他始終是爸爸,即使他以後做了你不願意接受的事,爸爸還活著,活著的人有權利選擇新的生活。也正因為如此,媽媽才說你可以信賴賀叔叔,相信他的決定,也許,你這會兒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