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變成果實,才配從泥土裡拉進家門。這一路跋涉,從展莊到米嶺鎮,再到城裡,顛簸了百十裡地。
爸把最好的背來了。
展顏攏了攏衣領,她第一次從賀叔叔身上看到了他的不屑,甚至,都算不上不屑,是不在意,不屑是有一種感情在裡頭的。不在意沒有,連感情都沒有,就像有個普普通通的人,從你身邊經過,你既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根本沒在意,就過去了。
爸一定挑揀了很久,也懷了一路忐忑。
她了解展有慶。
無論怎麼樣,這袋東西,就扔這裡了,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小時候,爸悶頭拉著平板車進了場,奶奶媽媽在後頭推,那麼一大車麥子,高高的,滿滿的,她坐在石滾子上,一下跳下來,跑過去看麥子,麥子長得穗穗飽滿,麥芒刺到手,可她很高興,因為豐收了。
賀圖南跟她坐一班車回來的,兩人一路無言,此刻,他見她站門崗那,動也不動,喊了一聲:“回家吧。”
展顏走過來,心想,那不是我的家。
“你剛才看什麼?”賀圖南問她,他有許多話想問她,還沒機會。
展顏還穿著他的毛衣,她說:“我回家把毛衣給你。”
“你穿著吧,我看也沒大多少。”他完全沒意識到她答非所問。
兩人進了家門,林美娟正在拖地。
“林阿姨好。”展顏拘謹說。
林美娟淺笑:“洗手準備吃飯吧。”
她從李師傅那,已經得知白天發生的事,可到了家,賀以誠一個字沒提。她去煮了粥,正是南瓜粥。
飯菜都準備齊了,賀以誠眼底有些許倦色,他最近比較累,但還是堅持下廚。
展顏見他在廚房,本來是打算要熱一熱雞肉,大家一起吃的。
中午在學校,她用飯缸隻倒了一點。
那就等明天白天,她自己吃好了。
“顏顏,我聽老師說,你考了十八名,非常了不起。”賀以誠開口,展顏才知道原來他已經跟班主任通過了電話。
那種無時無刻不被監視的感覺,猛地襲來。
可她又沒道理說點什麼,她花的每分錢,都是賀叔叔的。
“老師說,還有進步空間。”展顏看著碗裡的粥,忽然怔了下。
“那當然,畢竟鎮上教育資源太差了,換個環境,你又肯用功,進步是自然的。”賀以誠把鱖魚往她眼前挪了挪。
林美娟嘗口粥,說:“這次買的南瓜不太好,”她笑看展顏,“不怎麼甜,肯定沒你們家裡種的好,我聽說你家裡土質好,長什麼都很好。”
賀以誠敏銳察覺到什麼,抬頭,看了看林美娟。
她無事人一樣,自顧說完,又去跟兒子說話。
他們寧肯花錢再去買,也不願吃爸送的,展顏又推翻了之前所想,嘴巴乾乾的,沒吃幾口,說:“我吃好了。”
“怎麼就吃這麼點兒?”賀以誠做了那麼多菜,她沒吃多少。
展顏說:“我作業很多,先去寫作業了。”
“顏顏,你剛進門我見你拎了個保溫桶,怎麼還從學校往家裡帶什麼了嗎?”林美娟眼尖,那保溫桶舊舊的,展顏有點藏掖的意思,早送臥室去了。
一時間,大家都看她。
展顏不覺低頭:“我爸今天來學校看我了,帶的雞肉,油有點大,雞太老了,我想你們不一定愛吃就沒說。”
賀圖南筷子微微一動,他不著痕跡看著賀以誠,他看見了,爸的眼底有深深的厭惡,快要溢出來了,可眼睫輕輕一眨,仿佛那些厭惡墜入深潭,再也尋不著。
短短幾秒之間,賀以誠的表情變化,賀圖南都懂。
哪個字眼刺痛他了?賀圖南也快透不過氣了,隻是一時無人說話而已,空氣卻像布了毒,多呼吸一口,都要命。
賀以誠還是好脾氣地開口,他溫和笑著:“是嗎?你爸爸來怎麼都沒提前知會一聲?”
這話裡,有怪罪,淡之又淡,他還是笑著。
展顏心口酸得發脹,她不敢再多留,怕一會兒,自己要哭出來。
“我也不知道,賀叔叔,我先去寫作業了。”
她飛快走進臥室,把門一關,趴桌子上哭了。
飯廳裡,賀以誠讓賀圖南回自己臥室。
林美娟眼裡有幾分奚落,嘴上卻尋常:“兒子又沒說吃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