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立刻也變得和平時一樣,看誰都一個樣子的眼神。
孫晚秋沒見過這樣的家,她幾乎不能相信,展顏住在這種地方,一個人,可以住這樣的地方,洗澡上廁所,學習睡覺,都可以在這方天地裡完成。
在這裡,不用再忍受旱廁的熏蒸,不用麵對蠕動的蛆蟲,也不用擔心隨時闖進來的爸爸,或者弟弟。
孫晚秋幻想一瞬,抬頭看見了滿書架的書,她扭頭:“展顏,這是你的房間?”
她們是沒有自己房間概念的,好像,生下來就要麵對一個破敗、擁擠、吵鬨的空間,沒有隱私可言,耳邊永遠充斥著喋喋不休的嘮叨辱罵哭鬨。
“這本來是圖南哥哥的,後來,我住進來讓給了我,他住另一間。”展顏把書櫃裡的洋娃娃拿給她看,儘管,過了玩兒洋娃娃的年紀,但她依舊很喜歡娃娃。
另一間……孫晚秋接過洋娃娃,看了兩眼,滿不在乎說,“太幼稚了,你還抱著她睡覺嗎?”她笑著捏捏展顏的臉,“你就是像個小孩子。”
展顏給她看了所有的東西,孫晚秋一一過目,她意識到,自己和展顏已經隔了一堵牆。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者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們是一樣的。
分岔的路口,就是九九年的那個夏天,賀以誠的車子帶著她,駛出小展莊,駛出米嶺鎮,要往哪裡去,她們都是不清楚的。
現在她清楚了,偶然誤闖,驚鴻一瞥的世界傷人眼。
“我去北京給你帶了禮物,本來想寄給你的,可賀叔叔說,能接你來住兩天,正好給你。”展顏高興地把明信片、紀念品拿給她。
孫晚秋對這種小玩意兒,似乎沒什麼興趣,隻是問:“你去北京了?”
“對,我們去了故宮,頤和園,還爬了長城,把我累壞了!”
“北京好嗎?”
“好,比這還大,有很多名勝古跡,人都戴著大墨鏡,還有好多外國人,他們眼睛是藍的,個子很高,有人問路,賀叔叔還用英語告訴他們的,賀叔叔的英語講得特彆正宗,就像老師放的外國電影裡那樣,對,就是那種口音,老師說,是英式英語,不是美國的。”展顏打開話匣子,什麼都記起來了,說完,好像與有榮焉,笑得神氣。
孫晚秋默默聽著,笑了聲,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稀奇或者羨慕的神情,她手指在書架上輕輕一掠,問:
“賀叔叔對你好嗎?”
“好,賀叔叔非常好。”展顏說到這,有些靦腆,“就是,有時候太好了,我反而覺得不自在。”
孫晚秋嘁了聲:“沒見過你這樣的,有人對你好,你還嫌?難道像你奶奶那樣,你就高興了?”
展顏搖頭:“當然不是,而是……你懂的吧?賀叔叔畢竟不是家人,他對我太好,我有負擔。”
孫晚秋眼睛亮亮的:“這有什麼負擔?如果我是你,我隻會想著怎麼對他好,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就行了。”
展顏無奈地說:“你也知道,我不像你,做什麼都那麼大膽,我總是會想很多。”
“你也很大膽,賀叔叔你都沒見幾次,就敢跟著來。”孫晚秋靠在書架上,“你說,賀叔叔對你很好,都怎麼好的?”
這把展顏問住了,她想了想,舉了幾個例子,說一個,孫晚秋就“哦”一聲,兩人在房裡很久才出去。
賀以誠給足客人麵子,並沒有因為她是中學生就怠慢了,相反,燒了一桌好菜,孫晚秋默默留意他動作、神情,一舉一動,穿梭於煙火氣之間,也有魅力極了。
“聽顏顏說,你很能吃辣,我做了道毛血旺,又麻又辣,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來,嘗嘗。”賀以誠笑時,眼角會有細細的紋路,他皮膚依舊緊致,那些紋路,倒像錦上添花的沉澱。
被人尊重、照顧的感覺好極了。
孫晚秋這頓飯是人生十六年裡,最快意的一次。
一個人,原來還可以這麼活著。
可是所有句子的開頭,必須有“聽顏顏說”,所有表情的伊始,也必定有包涵愛意的一瞥――賀以誠每每跟她說話,要先笑看展顏。
孫晚秋承認,她第一次嫉妒展顏。
已經不是羨慕一詞能評判的了。
這種嫉妒,好像深藏軀殼深處,連她自己都不曾知道,她對展顏,會有嫉妒。她比展顏聰明,展顏比她漂亮,這是十幾年裡的一組對照,孫晚秋並不以為意。
“味道怎麼樣?”賀以誠說著,忽然對起身去拿飲料的賀圖南錯了個響指,“給晚秋拿點果汁,可樂不解辣。”
展顏歪著腦袋,衝賀圖南笑:“那我也果汁。”
很奇怪,一跟孫晚秋在一起,她就習慣什麼都和她一樣。
賀以誠一晚上都在留心展顏,他知道,她很高興,很舒展的那種高興,他便也跟著高興,準備接下來幾天要抽空陪著孩子們。
晚上,兩個女孩子一起洗澡,坐在瓷磚上。
孫晚秋幫她緩緩搓著背,展顏的腰很細,脊
柱骨很漂亮。
水流嘩嘩。
“你高興嗎?賀叔叔人很好吧?我就說,你來這裡不要拘束。”展顏把頭發都往後梳,眉毛濕漉漉的。
孫晚秋微笑:“高興,賀叔叔一直對你這麼好嗎?”
“是的,但他很忙,有時我周末回來他不一定做飯,今天你來,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