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以誠把鋁合金文件箱,放在了公廁前。
他回到車裡,驅車離開,附近埋伏的警方等到天黑,沒見有人出來拿箱子,他們知道,綁匪是不會來了。
電話再次從不一樣的地點打過來,對方一開口,便是威脅:
“賀總,你報警了,我早就說過了你老實點!你要是再不老實,那我就隻能先給你送根手指頭了!”
“難道你們暴露了?”賀以誠幾乎要瘋,他控製著自己,腦袋仿佛被劈作兩邊不斷撕扯,一邊告訴他,不能先亂掉;一邊卻血肉模糊,他簡直想殺了除夕夜那晚的自己。
家裡,賀圖南一直沒有出去,他在等爸爸,等展顏,年關電話總響,沒有一聲,跟希望有關。他想拔了電話線,又怕錯過最重要的事,以至於,每一秒裡,他都聽見電話響,不停地響。
他的嘴巴,因為缺少水分,又乾又裂,血的味道腥甜。
肚子也不覺得餓,他所有的神經,全在電話上,沒法睡覺,精神出奇的好,一點不倦。
等到夜裡,還是他一個人,**爸在奔波什麼,他就一個人,也不開燈,靜**在沙發上。
這事瞞著親朋好友,他不要讓任何人上門,賀以誠的朋友多,飯局也多,照慣例,年初二,初三,就開始有約不斷。
大街上人也多起來,雪被清掃,堆在路兩邊開始變臟,像被一場黑色的雨砸了。
北區的頑童們,在堆雪人,偌大的廠區,就是堆一萬個雪人,也夠的。
初三這天的晌午,徐牧遠再次秋衣汗濕地騎車回來,徐工每次都要問,問完,必是一聲歎息。
小妹貪玩,還沒回來,他去廠房門前找,果然,她臉蛋紅紅,胸前倒褂洇濕了大塊,棉鞋前頭也濕了。
“小妹!”他對她擺手。
小妹搖搖擺擺跑過來,徐牧遠蹲下張開雙臂:“你看,人家都回家吃飯了,就你還在這兒玩兒?回頭壞人把你拐跑,看你怕不怕?”
小妹嚶嚀一聲,撲到他懷裡,頭發有靜電,她兩條小辮子撅天高,炸毛般飛著:
“我想給雪人找個槍,就去裡頭了。”
她寶貝似的從前麵媽給縫的小兜裡掏出樣東西,小手通紅,蘿卜一樣。
“沒找到槍,可我撿到這個!你給我戴!”
徐牧遠渾身一緊,他瞳仁雪亮,幾乎是搶過小妹手裡的蝴蝶結。
這是展顏的。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運動會上,她戴了枚很獨特的蝴蝶結,又紅又大,絲絨質地,有珍珠般的珠子做了圈點綴,他隻見過她戴。
蝴蝶結上珠子掉了兩顆,布麵有泥,像是被踩過,徐牧遠盯著蝴蝶結,忽然攥緊小妹肩膀:
“你哪兒撿的?什麼時候撿的?”
小妹把他領進廢車間,那是他暑假帶賀圖南幾人來過的,冷冷的鐵鏽味兒,撲麵而來。
徐牧遠心劇烈跳個不停,他像最警覺的獸,眼睛一點一點掃過去。
這裡有人來過,地麵有痕跡,拖得很長。像是鞋底硬勾留出的。
這樣冷的天,又下了那麼罕見的一場大雪,廢棄的車間裡,連小孩子都不會進來玩兒。
徐牧遠對每個廢棄車間,都很熟悉,人走了許多,他一個少年人,時常像是憑吊似的,把每一間走遍。
他把小妹送回家,又迅速跑了過來。徐牧遠往廠區深處走,越往裡,越空曠,家屬院遠了,人煙遠了,隻有沒融化的雪,林立的煙筒,橫著的管道,“抓住機遇、深化改革”幾個大字,也掉落了。
他好像又看見父輩們,一晃眼,就是一張張黧黑的臉端著盆排隊去浴室。
這裡已經沒人涉足了。
徐牧遠牙齒打顫,他突然定住,留心到一串腳印往前延伸,他徐徐往前看,直到腳印的儘頭。
大雪掩蓋了一切,但雪停,又留下了蹤跡。
徐牧遠害怕了,他不敢再往前,他說不清是懼怕窮凶極惡的壞人,還是怕難以承受的景象,他小心轉身,疾步跑回了家。
家裡電話早已停用,他一口氣跑到小賣部,嗓子又乾又疼。
“喂?是賀叔叔嗎?”
賀以誠的聲音已經嘶啞:“牧遠?”
“對,是我,賀叔叔來一趟,來北區,我在公交站台這等你,你快來……”
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打完電話,人幾乎站不住。
門簾被掀起,老板娘進來,搓手說:“這場雪,真要把人給凍死,活這些年也沒
見過這麼大的雪!”
男人問:“要來了嗎?”
老板娘一扯簾子,風灌進來,她朝雪窩裡飛了口痰,立刻打出個濃黃的洞來。
“要個屁,東子這個年就沒見到人影兒,他老娘他媳婦兒都不知道他死哪兒去了,這賬啊,我看等下輩子吧!年前,要賬的把他家那台破電視都搬走了,我剛去一看,真是光溜溜隻剩牆了,一家老人孩子在那啃涼饃,我咋張嘴?一張嘴,他老娘倒先嚎得很,什麼玩意兒這是,大男人家連媳婦孩子的嘴都裹不上,就知道賭賭賭,想著天上掉餡餅兒!我跟你說啊,你以後不要再跟我往那個什麼福利彩票跑!不要想著什麼中大獎了,咱沒那個命!老老實實能掙幾個是幾個。”
男人本想女人能鬨,能拉下臉,聽她這麼說,可見張東子家裡真是山窮水儘了,擺手說:“我那又不是賭,算了算了,以後再不買了!這店裡啊,你也不要再賒他家了!”
老板娘嘁了聲:“我是這麼打算的,可你說,在這住了幾輩子的人,他老爹老娘都是老街坊,實在是過年沒得吃,舍了老臉來要賒點東西,我那不是心軟嗎?”
“咱們又不是開銀行的,”男人拿出卷了邊的,臟兮兮的賬簿,找到東子娘那一欄,圓珠筆一勾,再一撂,手揣進棉襖裡,“我看,他東子要是不**,是還不清這**了!”
“哎?牧遠,你在這乾嘛?吃晌午飯了嗎?”老板娘好像剛留意到,他在店裡站著。
徐牧遠心在嗓子眼卡著,縮成團,他說:“我有點事,等個人。”
外頭實在是太冷。
估摸著賀以誠差不多到,他出來,風一刀一刀割的臉都要麻了。
賀以誠的車出現在視野裡時,他跑了過去,賀以誠車隻是放慢了速度,傾身一開車門,喊:“上來!”
“賀叔叔……”徐牧遠嘴凍得發紫,“您看這個,是不是展顏的?”
他把蝴蝶結給賀以誠看。
賀以誠車沒熄火,他那麼講究的一個人,這幾天,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