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撞擊到牆壁的那一刻,玄烈確信自己後背一定碎了。
強大的衝擊剛發生的時候他還是一臉懵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怎麼飛出去的,但很快他就不能思考了,因為比這些問題更加困擾他的痛苦出現了。
不隻是外殼,玄烈現在能感受到他的部分機械肺臟也破裂了,係統微弱的運作還在進行,沒到能讓他暈倒的程度。
痛苦主要在胸腔,仿佛內在有上萬塊邊角銳利的玻璃在隨著他的移動而互相摩擦衝撞。
它們自己就會跳動,又像熱鍋上的螞蟻,癲狂地啃食著玄烈的身體,一定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
這樣的痛苦持續了一段時間,玄烈又突然覺得自己心臟空了,前胸到後背被一個滾燙的金屬球燒穿了,一股寒風涼徹心扉。
好在這點功夫紀凜燭將伏策從儡玉的束縛中抽離了出來。
炬衍崩潰地捂著自己的左眼嚎叫,片刻停止,片刻又止不住地嚎,就像兩個人格在互相切換、互相爭奪這具身體。
但安靜的那一方獲勝了。
隻見炬灼漠然地放下了手,他的左眼已經向內形成了一個凹陷的空洞,破裂的仿生皮膚下,金屬鋒利的不規則破口與碎成渣的玻璃瞳孔交錯成一朵抽象派的花。
他漠然地朝紀凜燭與伏策方向看去。
從他僅剩的那隻眼裡看到威脅,紀凜燭當機立斷向炬灼甩出左手指尖的五個金屬尖刺。
在她身後,半頭暈半氣憤至極的伏策舉起那大砍刀,猛然向地麵那死寂的半柄儡玉砍了下去。
那漂亮的半環,伴隨著不太優雅的哢嚓聲,碎裂成了兩半。
紀凜燭飛出的金屬刺沒能傷著炬灼,縱使它們是以肉眼難以觀測到的可怕速度飛行的,卻仍被炬灼完完整整擋了下來。
他的神情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一張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激亢,死人一般,唯有他右手掌心釋放出阻擋金屬刺的引力場能夠證明他還活著且有腦子。
引力場是無形的,但玄烈能從金屬刺懸停在空中上下浮動的動勢隱約看到引力場的波。
紀凜燭的手也仍停在半空,不是為了進一步攻擊,而是……她在原地僵住了。
像是捕捉到了某一絲早被封存在記憶與風塵背後的影子,那雙眼睛直勾勾盯著炬灼的眼,滿臉寫著不可思議。她嘴唇微張,眉角的搐動淋漓儘致地展示她的驚嚇和惶恐。
她沒說一句話,炬灼也沒有。引力場消失後,那五枚金屬刺儘數掉在了地上,發出清泠的聲響。
無話,炬灼冷著臉邁步向紀凜燭走去。玄烈靠在牆邊直不起腰,更是無力指使庫星錐。
但炬灼越靠近紀凜燭,他就越緊張。
“一個人不可能有這麼強的力量,”玄烈捂著心臟開口,“你到底是誰……”
聽此,炬灼停下腳步轉身,“怎麼不可能?你太無知了。”
話音甫落間,炬灼手一揚,那柄完好的儡玉被重新激活。
當它孤傲地飛旋著奔向紀凜燭時,對方還沉溺在虛幻的身影中難以自拔。
“阿、阿燭!阿燭……”
玄烈本想衝上去替紀凜燭擋下這一擊,但他剛一邁腿就摔了,便努力呼喊想喚起紀凜燭的意識。
可他失敗了。
儡玉沒有收到奪命的指令,它隻瞄準了紀凜燭的手,然後極速旋轉到難以躲避的速度,削出磅礴的氣浪和“咻”聲。
“嗵——”
儡玉尖端錐體無情地刺穿了靡堅不摧的機械臂外殼,紮透了紀凜燭的手掌,將其釘在了牆壁上。
這一瞬,玄烈覺得自己好像也被釘在了牆上一樣。
炬灼沒有給他們對望的時間,在玄烈憤慨的目光中,他從衣兜摸出一顆很小的圓口燒瓶,燒瓶頂端有一木塞子,內裡滿是深灰色的氣體。
他將燒瓶向玄烈揚了揚,像是在致意。隨後,他拔下了那瓶口處的木塞子。
都沒有一個從無到有、從小拓展的過程,時間控製在幾毫秒內,人們視線驀然被深灰色氣體沾滿,形同汙染最嚴重的霧霾,令人光看著就窒息。
炬灼也消失在霧裡。
粘稠如石油的物體從口鼻進入,一股腦鑽進玄烈的胸腔,令他本就崩裂的內在更填了幾分鬱鈍。
玄烈強忍著咳嗽扶牆慢吞吞挪向紀凜燭的方向。他不敢太快,太快會暴露行蹤。
他手緊緊捂著嘴,生怕因疼痛而不自覺發出的聲音吸引炬灼。
在迷霧裡打架,玄烈實在沒什麼把握。
突然,淩亂的腳步聲在玄烈左前方響起,他手裡抓著庫星錐做好了準備。
霧將刀光吞沒了,玄烈隻聽見一聲銳厲凶猛的破空聲。庫星錐迎了上去,兩刃鏗鏘聲間敲打在一起。
玄烈用力推開那刀,下一秒,對上了一雙血紅的眼。
炳燦還要揚刀,玄烈則忍耐著痛苦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是我……”玄烈壓著聲音。
炳燦發狠的神色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恢複了平靜,他雙目失神,表情呆滯,不停地喘息著。
玄烈手覆到炳燦的後頸,渴望能平息他的不安,“炳燦,你怎麼了?”
炳燦沒有反應。
聯想到炳燦背後那治不好的、觸目驚心的傷,玄烈深感不妙,“你是不是……中病毒了?”
忽然間,迷霧深處傳出玻璃崩壞的聲音,玄烈第一反應是屏氣凝神地仔細聽,但炳燦已經甩脫掉他的手,反身又鑽入了迷霧。
現在去追炳燦也是不明智的。玄烈剛才和炳燦過了一小招的功夫,身體就愈發痛了起來。
按理說不該受這麼嚴重的傷,按理說他剛剛那幾次攻擊都還算到位,怎麼都能重傷炬灼吧?可為什麼他依然像沒事人一樣,倒顯得玄烈自己弱爆了。
他拖著身體一瘸一拐地往前挪,炳燦那邊則沒了動靜。
很快,玄烈在灰蒙蒙一片裡發現了紀凜燭的身影。彼時她已經狠心地將自己的手連同儡玉從牆上拔了下來。
滿目灰色裡,紀凜燭手上汩汩滴落的血無比紮眼。
這比玄烈自己受傷疼多了,“阿燭,你……”
一根冰涼的手指落在玄烈的唇上,紀凜燭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她的眼睛在霧霾裡也是最閃亮的存在。玄烈眼看著她抿著嘴皺著眉,疼痛不已地使勁將那儡玉從手裡拽出。
大滴大滴的血從儡玉尖滑落,紀凜燭將其輕輕放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
完好的手緊緊掐著受傷的手,她渾身生出無數冷汗。玄烈輕撫著紀凜燭的肩,看到了她慘白的臉和蒼白的唇。
漸漸的,迷霧在變化,玄烈感受到是炬灼在發力。他沒選擇趁著眾人視線遮擋而一通亂殺,而是默默地在灰霧身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