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沉寂,微風卷席著夏夜難耐的焦躁與虛浮消失於天際。
黑暗是能讓人安靜的顏色。安靜點好,安靜點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還有多久?你的生日。”
伏策撬開營養劑的蓋子,氣體外泄,液體翻起的白色泡沫險些從瓶口處湧出來。
舜真曾說要建的那個長滿藤蔓的長廊一時半會建不好了,噴泉和原有的廊架也被拆得七零八落。他們兩個坐在僅剩的一條落滿灰塵的長椅上,再怎麼仰頭也看不到被雲層遮住的星辰和月亮。
“還有十天。”
玄烈盤算了一陣,才回答。
按照半真半假的檔案來算,十天後,六月十七日,玄烈就正好二十歲了。
伏策把其中一瓶營養劑遞給玄烈,“我也是聽阿盼說,才知道你對茉莉花茶過敏。機械體生活區被隔離起來了,這裡買不到茉莉花茶,你將就喝這個吧。”
“酒真的能喝醉嗎?”玄烈接過瓶子問。他仰頭喝了一口,辛辣感差點讓他直接吐出來。
“應該不行吧,”伏策倒是挺誠實,“酒精會麻痹和延緩一些係統和程序的運行,讓機器人變得麻木、遲鈍、反應慢,僅此而已。不過我們以前都喝這個。”
“他也喝嗎?”玄烈問。
“嗯,”伏策低頭盯著瓶子應了一聲,“至少不會喝茶就喝暈了。這一點你和他還挺不一樣的。”
玄烈沉默了。他對他們口中的“他”一無所知,伏策要是不說,他連從哪裡問起都不知道。
他沒對伏策的隱瞞有什麼不滿,這年頭,實話實說才是大傻子。
“你一直都記得嗎?”片刻,玄烈又補了兩個字,“所有。”
“也不是,”伏策大灌一口,幾乎吞掉了大半瓶。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自己還是買少了,“從那次咱們倆打完架後,一點點想起來的吧。但很可惜,最重要的一點我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什麼?”玄烈問。
伏策望向玄烈,“他的名字。”
“……我一開始覺得你們長得不像,但隨著慢慢把事情都記起來,我才發現,你們已經不能用長得像來形容了。”
伏策說時,天上的陰雲漸漸散開,將完整的一片遼闊的天展露出來。唯有彎彎明月高掛在夜幕下,今天不巧,沒有一顆星肯出來營業。
“頭發不一樣、眼睛不一樣……”玄烈低聲念叨著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少不同。
“再怎麼說我們也朝夕相處十幾年,我比誰都更熟悉,”伏策說,“所以你們這一點差距,在我看來一點影響都沒有。我起初不能說服自己,可後來更沒辦法讓自己不相信……其實,當我確定地和你說你不是他的時候,我已經無比確認你們就是同一個人了。”
喝酒精飲料會讓伏策變成話癆,玄烈聽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卻一點不覺得煩悶。
“……我寧願相信,也隻願意相信,你是失憶了。”
伏策乾完手裡那瓶飲料,一副不過癮的樣子,玄烈便把他那瓶也給了伏策。伏策也沒推脫,欣欣然接了過來。
“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阻擋著我,甚至不惜自己承擔這些名目和任務也都隻是為了……”一抹殘忍堵在心尖,玄烈有點說不出口,“保全我?”
“我依然還記得你我再次見麵的那一天,你攔著我,叫我不要攻擊潼氏的那對兄弟……你說他們,是朋友。”
尾音若有似無地延長遊走又歸於虛無,伏策放下手裡隻剩一點點營養劑在晃蕩的瓶子,像是落寞起來。他的大刀被折斷拆解,無法收回成原來的形狀,所以後背形成了空空的一塊。
玄烈自然不懂這其中的意味,他沒有發問沒有回應,他知道伏策還有話要說。
“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他朋友很多,甚至見過兩麵說得上話的就都能稱之為朋友。但我不是,前後能說上話的也就那麼幾個人,大多還是除公事公辦外沒什麼交集,甚至不能算朋友……”
說到這裡他淺淺又抿了一口營養劑,但沒舍得都喝完,始終留下一點點。
“他說應該多去和不同的人交流,他覺得那樣很有趣,可我覺得很費勁,也沒有必要,”伏策突然對著玄烈說,“雖然你現在變得不那麼愛說話了,但我覺得,你們本質上還是一樣的。你不會變,兜了一大圈換了個身份,還是一樣的。”
伏策話音剛落,耳畔的通訊音就吵鬨起來。玄烈還未想好怎麼回複伏策的話,就被吵得不得不先接通這邊。
向繁森慵懶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他那邊很安靜,安靜到凸顯出他們這裡風聲有多麼濃烈。
“啊玄烈,我剛才看伏策隻拿了兩瓶營養劑啊,扣扣巴巴的,你們夠不夠喝啊用不用我給你們送點上去?”
玄烈暫且把他的話放到了一邊,“這麼晚還沒休息……”
他這邊沒說完,身後腳步聲就“噠噠噠”響起了,同時伴有玻璃瓶乒乓打架的聲音。
向繁森笑盈盈的臉從樓梯邊升起,他興致勃勃地將兩提各色各味的酒精營養劑舉過頭頂,他手腕的每一次顫抖都讓玻璃瓶風鈴一般在風裡震動得清脆響亮。
“你楊叔見天乾點沒腦子的事,現在除了我,誰還給你又當爹又當媽呀!”
向繁森“咣”地一下把兩提瓶子拍在玄烈的伏策身前,十分神氣。
玄烈沒心思喝這些辛辣的香精飲料,他隻淡淡地說:“酒精太多對身體不好,我真的可以喝這麼多嗎?”
向繁森大方地擺擺手,“不是給你喝的,是讓他喝的!”他指了指伏策,“喝多了就好好睡一覺、長長久久地睡一覺,彆大晚上把你叫到這裡吹風,腦子會吹傻的!”
到這裡,向繁森故意做鬼臉戳了戳自己的腦袋,模樣滑稽搞笑,再配合他本就稀爛的嗓子,玄烈竟被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