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烈的腳步聲在樓宇間吭吭作響,他感受得到自己那份愈加激烈的急促心緒,但他無暇顧及。
就像與那麵連接異世界的屏障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共鳴,玄烈幾乎也聽得到它前進的腳步聲。
越到樓的邊緣,人們的嘈雜聲就越強烈,而且這聲音還在越發增高,與另一層莫名設備發出的聲響一起,將噪音烘托到玄烈不自覺想捂緊耳朵的地步。
大廳已經沒有人了,大多數人跟著程煉等人跑了出去,在舜氏外部一側港口邊互相對峙。
那裡站滿了人,更多是百姓,馱著大包小包,穿實驗服或工作服的很少。
玄烈前腳剛從修繕精致的大理石地麵踏上沙地,就看到數不儘的人頭海浪一般擠在港口處起起伏伏。
他們說什麼玄烈聽不清,這裡陽光濃烈,搞不懂這些人怎麼在這裡待下去的,玄烈光是被曬了一下就腦袋發昏。
沒法撥開層層人潮,玄烈不得不爬上樓邊幾輛報廢的裝甲車上,那是之前戰爭中損毀的,人們沒空修整或處理,它們就這麼被晾在這。
裝甲車鐵皮被曬得更是如烤肉的鐵板,玄烈儘量避免直接與其產生身體接觸,能踩的地方絕不抓著用手爬。
人海之上,玄烈見到另一邊的舜真和遙遙,還有她們背後寥寥幾個舜氏的工作人員。在他們的身邊,幾百架舜氏老老少少機械體同樣相對著,勢如水火。
這邊人的數量要比舜真那邊多出幾倍不止,為首的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玄烈曾在調查減菲和死掉的小少爺的資料中看到過這人,也是政府的人。
遠處,藍色屏障已立在市中心。玄烈靜默地望著,完全看不出屏障移動的痕跡,但他知道,它還在往前走。
為首的男人清清嗓,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自己攬的這麼個發言人的角色,更像是被推出來的。半分惶恐、半分不知所措,和一派凜然正氣。
他剛要伸手指著舜真,卻覺得這樣不太體麵,有失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便又收回了手。很快,永璃政府軍隊端槍趕來,男人見有靠山來了,便正式開始向舜真喊話。
“舜總!在您對錄音和視頻的事做出解釋之前,永璃百姓拒不登舜氏的船!”
錄音?視頻?玄烈聽得斷斷續續的,並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麼。
舜真還沒說話,遙遙先著急了,“不上船就全都完蛋!我們公司好心好意出錢出力想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逃開韶賦修的統治!你們倒先挑上了!”
“不走是死!誰知道跟你們走了是不是也是死路一條!”人堆中,一個年輕人喊道。
“舜氏什麼時候害過你們!兩段真假不明的所謂的證據就蒙住你們的眼睛了,你們能不能動動腦子想一想!這是韶賦修的陰謀啊!”
遙遙喊得麵紅耳赤,小小一隻身體所爆發的聲音硬是蓋過了人群前方打頭陣的幾排年輕人。
“既然你們要保護永璃島,為什麼不出兵和惡人對抗!為什麼他們炸島的時候你們不出兵!為什麼要和潼霜私聯!我看你們分明就是已經把永璃島賣了!”
人們的討伐聲不止不休。男人見他們這邊得了勢,更是大喊了一句,讓遙遙也說不出話來。
他說:“我看現在的舜真分明就是假的!真的舜真已經死了!那段視頻就是她最後的求救!”
男人話音剛落,一陣刺耳的音響嘯叫聲便紮得玄烈一時耳聾,隨之,一段磕磕絆絆摻雜著電流聲的錄音在樓中回蕩,比炮火聲還要嘹亮得多。
先是好長一段呲呲嚓嚓的不明聲音,而後便遠遠地響起了兩個女人交談的聲音。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玄烈轉頭望,屏障像是一瞬間又近了好幾步。
玄烈依稀辨聽得到這是舜真和潼霜的聲音,先是舜真卡頓地說著什麼“謝謝你”、“耍威風”之類的話,隨後是潼霜冷淡地問她:“這是在給我提醒嗎……舜真……信任我……”
接著又是很長很長的抽搐故障聲,夾雜著潼霜問舜真:“公司的事……需要幫忙……”
舜真回答:“有事……找你……”
短短三十秒的語音硬生生被雜音撐到了三分鐘,玄烈邊聽邊覺得像是有鋼絲球在剮蹭他的大腦。
這條錄音還不算晚,立馬響起的又是老董事長舜延的聲音。
一個嗓音清亮的男聲問他:“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舜氏的未來……你想交給誰?”
舜延那邊停頓良久,才回複:“還是,交給小希……我放心,唉……小真這孩子……我怕……”
然後一切靜止了。人們很難去區分這是錄音內有意空下的間隙,或者是錄音真的停止了。
那是看似漫長實則短促的凝滯,人們怒視著麵前的人,舜真則隻緊蹙著眉頭,眼神不肯離開舜氏大樓半分,像是害怕警惕著接下來的事。
很快,舜氏大樓側麵一扇寬闊的超大屏被點亮,伴有似乎是故意為之的不和諧雪花閃點,讓本就詭異的視頻更顯得像個鬼片。
黑白灰色中,是程煉給舜真改裝手臂的監控錄像。
程煉手法很好,沒讓太多血從舜真大臂迸出,隻清清淺淺在她手臂下方的墊子上印了淡淡的一小片血跡。
監控本是沒有聲音的,設備卡閃發出的“哢哢”聲就如是給這台手術的配樂,有種詭異的適配感。
突然,畫麵閃黑了,接著就是“嘭”的一聲,像是誰在捶桌子。
屏幕再一次亮起,依舊是黑白片,卻不算默片了,因為裡麵的人在說話。
她穿著灰色衣服,坐在白色背景前,身前有黑色的桌,眼裡有盈盈淚水,手臂處非常細節地有意無意露出一點點血點,看上去也是黑色的。
她說:“你們不要相信她,她是假的,是他們為了統治永璃島而假造的,我才是真的!救我——不要相信……”
屏幕最終黯淡下來,不再大發慈悲重播,不給人們細細品摩與思考的機會。
“解釋解釋吧,舜總!”
男人牙齒都快咬碎了,舜真雙眼仍被那黑掉的屏幕所禁錮,顫抖著無論如何也挪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