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時間以一種難以理解的速度消逝著。在這裡人們一天二十四小時被分為四個時塊,分彆用於工作、休息、工作和休閒。
以至於玄烈站在新式時鐘麵前半天都看不出現在究竟幾點了。
入職是下午,玄烈特意起個大早,在人們所規定的“休息”時間僅過去一半就切斷休眠了。他以為這樣路上的人能少點。
但他還是低估了這裡機械化的生活模式。
今天和昨天沒有區彆,明年和去年也是。所謂休息時間也隻是舜氏大多數員工的休息時間罷了,出了舜氏的地界,沒有人會遵循這一套時間表。
人與人之間沒有商量和妥協,休息時間需要處理的時間基本交由人工智能完成,工作時間便像僵屍一樣雙耳不聞窗外事地玩命乾活,下一秒世界末日了也不在乎。
天陰沉沉的,看來昨日的雨還沒消停。
新職位新氣象,玄烈終於也睡上了安靜寬敞的單人間。他沒帶雨傘,隨意從門邊取下一個戒指大小的黑色橡膠質顆粒便出了門。
顆粒是虛擬雨衣的膠囊形態,往頭頂一拋便自動幻化成了不可見的雨衣形態。隨便在雨裡如何漫步奔跑,水滴是半點都濺不到身上的。這也是舜氏的產品。
雖然新永璃大變樣,玄烈依然憑借著兩次遊珣魑山的經曆,分毫不差地向那個方向走著。
路太窄了,一些街區甚至把高樓修剪成了錐子形,讓車馬全到天上去飛,地下僅留幾人寬的馬路。
不願意坐車但有條件的人們也大都使用便攜飛行器通勤,於是不會有哪裡比地麵更安全,也就無需設置紅綠燈。
玄烈繞過街角好幾家花店,逛來逛去卻都沒挑出一支他滿意的花,又想著那裡之前是種滿向日葵的,大概是不是也不需要買花了呢?
可是他在網上搜到的是,大部分人去看愛人是都是要帶花的。
現在的花很少了,永璃島寸土寸金,很少有人會種大片的花。玄烈一連走過一片姿態各異的花,沒聞到半點花香氣,倒看出這些都是假的。
大概是人們都覺得花華而不實,鮮少買真花了。那些假的雖然漂亮得不像話,而且各有各的用處,比如有的能變成戒指、胸針或是本就用昂貴金屬做的,用於收藏,但玄烈還是覺得差點意思。
“有真花嗎?要玫瑰。”玄烈問道。
老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有,在冷庫裡放著,很貴的。”
玄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不太高檔的服裝。這是舜氏新發的製服,比起衣服更像一副軟殼,版型還不錯,就是灰撲撲的,深灰與銀色在肩膀袖口處有走線。樣子還可以,很適合戰鬥,但確實一看就跟精英顯貴搭不上邊。
“我有錢。”玄烈說。
老板沒說什麼,臃腫的身體在花架間擠來擠去,後一頭紮進矮小的地下室,又好半天,取出一支紅色玫瑰。
“唯一一支了,想要更多的沒有。”
離開花店,玄烈輕輕捧著那支被簡易包紮的花,拿在手裡輕甸甸的,還有點冰冰涼,隱約散發著冷庫帶來的寒氣,包裝上還係了個蝴蝶結。
這玫瑰真紅啊,這是玄烈見過的最紅的玫瑰花了,紅得像是用墨水染的,紅得好像能滴下血來。
越靠近卻越沒有山的模樣,看來出發前一天向繁森說的是對的。那些人在這個世界複刻永璃島時,將整座珣魑山推減磨平了。
玄烈不由得有些緊張,他本就不知道那衣冠塚的具體方位,隻悶頭想著向日葵就來了。萬一找不到怎麼辦?萬一那已經變成了一座樓,或是在馬路正中央怎麼辦?
他還想和她說點話的,站在馬路中間對著地喃喃自語,不好吧?
想著想著,玄烈都沒發現自己緊攥的玫瑰花莖快被他折斷了。
穿過樓間如同行走在深淵之底,幸好路是越走越開闊的,撥開層層巨樓遮擋後,視野忽地明亮起來。
很快視野又暗了。
玄烈盤算著這裡大抵就是目的地,可惜的確不見那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了。四周四座高樓將這裡團團圍堵,中心這一片地沒有新建築,就如天井一般,空無寂寥。
中間有一方邊長近十米的洞,周圍有木質柵欄圍擋,一時看不清洞裡有什麼。
讓玄烈眼神一黯的正是靠在柵欄上的那個人。這裡沒有彆人進進出出走動,唯有那一個人趴在柵欄邊,一動不動垂頭往洞裡空洞地張望著。
這是個不祥的身影,玄烈停頓片刻,還是走了上去。
注意到玄烈的到來,那人站直了身子:“好巧。”
“不巧,你在這裡乾什麼?”玄烈眼神不悅。
“和你一樣。”
那人拋下四個字便不再說話,玄烈也不願意理他,自顧自走到洞旁邊向下看。
他一看便驚了。所謂的洞是一麵向下凹的玻璃片形成的,玻璃片清透敞亮,更像是一枚望遠鏡的鏡片,照出了世界另一麵的樣子。
那裡仍是白天,天高雲淡青鳥翱翔,數不儘的向日葵占滿了鏡片照得到的一切地方,目中橙黃一片,與高掛著的烈陽和光輝映,世界熠熠燦爛。一陣風刮過,枝葉與向日葵花盤齊齊搖曳。
隻一眼玄烈就慌了,他努力瞪起眼睛再三確認著,確認這確實不是虛假的,不是用數碼偽造的,而是真實存在於世界的另一邊,在這薄薄鏡片的另一麵。
“這裡是永璃之眼,怎麼樣,看到你想看的了嗎?”
看來她還安靜地在那裡沒有被打擾,玄烈鬆了一口氣,“看到了。”他應道。
“你知道,她在哪棵花下嗎?”
不問不要緊,對方這一問徹底把玄烈的怒火勾了起來,他將玫瑰安穩地斜放在柵欄邊,隨即起身猛然揪起對麵人的衣領。
“你有什麼資格問我?”
這句話是玄烈咬著牙說著,說得狠戾異常,說著讓對麵人幾乎都能聽見他咬碎牙齒的聲音。
“你有什麼資格問我,琀玨。”
玄烈又重複了一遍,琀玨卻並沒有被刺激地推開他或是放狠話。他如此平靜地看著玄烈,就像那天玄烈平靜地看著他一樣。
他喉結微動,仿佛要說什麼又說不出口,一時啞口無言。
拚命壓著火氣,玄烈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我不知道。”
“我……”琀玨一隻手摳著柵欄邊,“我沒辦法。”
向日葵如躍動的舞者,在風的指引下海浪般舞弄著它們最絢麗的靈魂。玄烈低頭遙望著世界另一邊,看到向日葵好似在對他微笑。
“所以,你那麼早認識她,是韶賦修的命令?”
過了很久,玄烈忽然這麼問。
“是。”琀玨回答。
他沒有再往洞裡看了,而是仰頭看著天,看著被高牆封住的、虛假的永夜,片刻他突然來了一句,“羨慕嗎?”
“羨慕什麼?”玄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