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隨著南京城晨鐘作響,昏暗屋子裡的朱高煦也哼唧著翻了一個身。
如此反複數次,他總算被那鐘聲吵得睜開了雙眼,而屋外也響起了嘩嘩水聲。
朱高煦翻身穿中衣和圓領袍,挽著自己那一頭長發便坐到了臥房的銅鏡前,十分熟練的將頭發挽成發髻,最後用一根木簪搞定了一切。
待他起身出屋,廚房那邊已經有了炊煙,院子左邊的耳房內也有人起床收拾,院門被打開,林五六正在與武章一交接換班。
“殿下,您等會,熱水馬就好!”
見朱高煦起床,廚房裡忙活的一個三旬老卒笑著朝他招呼,而對於這一切,朱高煦已經在過去十天的禁足中習以為常了。
他在院子裡舒展了幾下身體,換班的兄弟們則是將他“無視”,自顧自忙自己的事情。
等換班結束,林五六和武章一才小跑進院子,對朱高煦作揖:“殿下,那我們就先回家了。”
武章一說罷,林五六也跟著說道:“早飯已經托人去買了,殿下您洗漱好就能吃。”
“好,辛苦你們了。”朱高煦沒有推諉,畢竟在他看來,戌字百戶的每一個人都是自家兄弟。
見他如此,武章一也收拾了自己的佩刀,帶著穿戴好甲胄的兄弟們走出院子。
“殿下,俺們走了!”
“嗯,路小心。”
兄弟們在走前與朱高煦揮手告彆,朱高煦也同樣笑著回應。
一眨眼的功夫,武章一等人便已經離開,留下的則是林五六和甲字小旗的九名兄弟。
他們一如既往的與朱高煦作揖行禮,隨後便如之前一般分班值守、休息。
朱高煦用廚房的熱水洗漱,結束後林五六也派人買來了油餅、豆漿等早飯。
等洗漱結束,朱高熾才與休息的六名兄弟共用餐,順帶聊了聊這幾日南京城內的事情。
“五六,寶鈔的價格漲了沒。”
他端著一碗豆漿詢問,林五六則是一邊吃油餅,一邊回答道:
“如您所料,這才過去十天,城裡的寶鈔又漲了些,如今一貫寶鈔已經能換四百文了。”
“蘇鬆那邊我還沒問,估計午後王百戶會帶消息來給您。”
林五六隻是一個小旗官,自然是探查不了蘇鬆二府的消息,相比較之下,王儉的消息來源就廣些了,隻要和其它衛的百戶官聊聊天,他便能從值守各城門的百戶官口中探查到其它地方的消息。
朱高煦聞言換了話題,將院中話題往家常引導,引得眾人歡笑暢聊。
等早飯吃完,朱高煦什麼也不用乾的回了書房,林五六自己就帶著兩人收拾了碗筷。
瞧著他們,朱高煦隻覺得自己這不像被禁足,倒是像請來了一群照顧他的人。
他雖然不能出去,但通過王儉和林五六、武章一等人,一些尋常的消息基本都能被他知曉。
這樣如果都能被稱為禁足,那傅友德和馮勝他們恐怕就是囚禁了。
“十天了,還是沒有消息……”
坐回書房的椅子,朱高煦一手拿字帖準備練字,一邊腦中不斷思考。
他有預感,他恐怕很快就能離開南京城,或許是這次禁足解除後不久。
“寶鈔的漲勢太快了,這絕不是朱允炆能做到的……”
朱高煦腦中浮現了朱元璋的身影,因為隻有他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現在的情況,很像後世股市裡的股票,區彆在於一個是股票,一個是寶鈔。
朱高煦研墨練字,同時在心底分析時局。
“秋收快到了,蘇鬆二府這次以鈔抵稅,起碼能抵去二三百萬貫。”
“以當下江南的寶鈔體量,這二三百萬貫寶鈔恐怕早就已經湊齊了,那些大的富戶鄉紳估計很快就要停手,如果他們停手,那……”
朱高煦筆鋒一頓,他大概知道了後續會發生什麼,握筆的手也不由緊了些。
“收寶鈔咯!一貫抵四百零六文!”
忽的,院外傳來了叮當聲和吆喝收寶鈔的聲音。
那聲音一開始很大,但似乎是見到了院門的兵卒,因此在路過門前時小聲了些,直到走遠才重新大了起來。
“又漲了……”
朱高煦略微皺眉,他實在沒想到老朱會在自己的錢鈔法進一步想出現在的辦法。
“鬱金香危機……”他不由想到了二百年後的荷蘭鬱金香金融危機。
在鬱金香陷阱中,荷蘭商人利用從東方獲得的鬱金香貿易來獲取利潤。
這樣的貿易一開始還很正常,但是隨著荷蘭商人大規模囤積鬱金香球莖,鬱金香也成了當時最緊俏的商品,價格暴漲,鬱金香商人賺得盆滿缽滿。
當有一個人開始賺錢,其它人便會紛紛眼熱,隨後更多的人將會入場,卷入這場大投機中,希冀跳一夜暴富的馬車。
隻是幾年時間,荷蘭全國都開始為鬱金香瘋狂,更有甚者不惜傾家蕩產購買鬱金香球莖。
在一個三百荷蘭盾就能夠滿足一家人全年開銷的年代,一株名為“永遠的奧古斯都”的稀有鬱金香,售價竟高達六千七百荷蘭盾,而這筆錢可以買到阿姆斯特丹運河邊的一幢豪宅。
投機者們認為,鬱金香無論多昂貴都值得,因為它十分美麗,並且未來可期。
在鬱金香價格持續快速漲的幻景中,幾乎沒人能拉住投機逐利的韁繩,一個類似於現代期貨市場的交易應運而生。
為了方便鬱金香交易,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開設了固定的鬱金香交易場所,之後鹿特丹、萊頓等城市也相繼效仿。
剛剛形成的“期貨”市場由於沒有明確規則,對於買賣雙方沒有具體約束,使得商人更加便利地買進賣出、翻雲覆雨,讓已經吹得很大的鬱金香泡沫繼續膨脹。
瘋狂成了鬱金香市場隨處可見的情景,但瘋狂過後便是崩潰。
在鬱金香市場達到巔峰的時候,這個市場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開始崩潰。
有人開始將自己的鬱金香合同傾售一空,而這一舉動就像是倒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當第一張多米諾骨牌倒下,更多人開始拋售手中囤積的鬱金香合同,鬱金香價格墜崖式崩盤。
一星期後,鬱金香的價格平均已經下跌90,投資者們血本無歸。
最終,荷蘭政府不得不下令終止所有鬱金香合同,但這個時候大部分的荷蘭普通家庭已經被這場經濟危機卷走了大部分身家。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而眼下的大明寶鈔倒是有幾分低配版“鬱金香危機”的模樣。
現在看來,大明寶鈔似乎是漲價了,可問題在於市場的寶鈔數量依舊沒有變化,隻不過是流通起來,集中到了蘇鬆二府的富戶、鄉紳和大量百姓手。
如果朝廷按照原先製定好的規則將寶鈔收去,那民間就不會遭受利益損害,真正遭受損失的隻有戶部。
可一旦戶部不按事前說好的來做,那蘇鬆二府連帶目前收斂寶鈔的大部分江南百姓都會遭遇無妄之災。
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問題,因為朱高煦最開始提及“以鈔抵稅”的時候,就是為了回收寶鈔,讓寶鈔真實價值回升。
至於戶部遭受的利益損失,也能通過雲南和九華山的金銀銅礦彌補。
隻是,麵對漲勢迅猛的寶鈔,朱高煦還是止不住的有些心虛。
哪怕有寶鈔麵值兜底,但他還是擔心自己會把以鈔抵稅的政策玩崩,畢竟他前世哪有這機會對一國實施自己的經濟手段。
以眼下的局麵來看,一旦以鈔抵稅政策崩盤,自己將會成為蘇鬆二府人人唾罵的惡賊……
想到這裡,朱高煦就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莽撞。
如果他當時沒有提出“以鈔抵稅”,恐怕現在他就不會有那麼多事情纏在身。
一邊要保住馮傅二人,一邊還要警惕寶鈔經濟崩盤……
這樣的壓力讓朱高煦心情沉重,但他也知道,如果這關過去了,那日後便很難有事情能壓垮他。
長歎一口氣,朱高煦擦了擦額頭的細汗:“算是長了心眼,日後不能再給自己找事情做了。”
說罷,他看向了書房內的角落。
在那裡,擺放著前幾日被人送來的三個大箱子,裡麵裝著價值數百貫的金、銀、銅錢。
送東西的人是次見過麵的東宮李帶班,在東西送抵之餘,他還為朱允炆傳了話,那便是朱允炆會竭力在老朱麵前替自己說好話,勸自己不要著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出去。
對於朱允炆派人傳來的話,朱高煦隻是一笑而過。
朱允炆為他說好話他相信,但朱允炆絕對不是純好心。
就眼下的情況來看,自己那看山點礦的本事才是朱允炆要救自己的原因。
可即便如此,朱允炆依舊不喜自己。
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如果不是自己,眼下傅友德恐怕已經下了黃泉,自己那好三伯也等同被斬了一臂。
想到這裡,朱高煦表情古怪,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
“我爹要是知道我幫了我那三伯,恐怕會氣的拿棍子追我滿院跑。”
一想到朱棣拿著棍子追著自己打的畫麵,即便朱高煦是穿越來的,但前身保留的記憶還是忍不住讓他打了個寒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