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這些田地均分下來,在場每名父老鄉親都有起碼十畝耕田,每家每戶起碼四五十畝耕田,辛苦勞動一年,能收獲三四十石糧食。”
“可我細細問過金州的弟兄們,爾等除了手中餘田所獲得的五六石糧食,以及那軍戶的十二石軍餉外,居然再無所獲。”
“軍戶困苦始端已然開啟,而那朝中佞臣不知軍戶困苦,居然還在慫恿陛下對付自己的親叔叔、堂兄弟。”
“我渤海此次南下,為的就是解放沿邊軍戶,讓大家想當兵就當兵,想當民就當民,將土地分給你們,讓你們好好安生過日子,種得的糧食,想吃就吃,想丟就丟,絕不再複此前的苦日子!”
崔均的話說的人聲淚俱下,其實在崔均到來以前,他們並不覺得自己困苦,畢竟對於那些三四十歲的百姓來說,他們是見證過元末亂世的,因此隻要有糧食能讓他們活著,就已經十分幸福了。
可在崔均的話下,他們也開始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全家七八口人,每年幫衛所耕種幾十畝軍屯田,卻隻能得到每個月一石的月糧和幾斤鹽。
若是這些田真的如崔均的話那般是他們自家的,那他們到底可以過上什麼日子啊?
漸漸地,四周人開始委屈的啜泣起來,就仿佛受了多年的苦,終於得到了宣泄一般。
鄭峻站在人群中,看著崔均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歎。
他在崔均這般年紀時,不過隻是個在田間耕種的屯兵罷了,而崔均已經統帥六千餘人,正麵與都督劉真分庭抗禮。
這麼一看,自己前半輩子或許真的被自己浪費了。
鄭峻還在感歎時,崔均的話已經徹底激勵了金州城軍民,此刻他們不再是為了渤海而戰,而是為了自己。
哪怕沒有賞田和撫恤田,可隻要均田政策可以推行,他們就可以翻身成為富農,不用再過上這種幫衛所種地的日子。
翌日清晨,劉真再度派出大軍進攻金州城。
麵對來勢洶洶的敵軍,崔均帶領士兵在城頭嚴防死守,雖然他的年紀在眾人之中十分年輕,可他卻身先士卒,浴血奮戰在一線,致使全軍上下備受鼓舞。
守軍士氣大振,一鼓作氣竟然打得劉真大軍連女牆都摸不到了。
“嘭!!”
黃昏,劉真掀翻了自己麵前的桌案,他手裡拿著那份死傷文冊,難以掩蓋自己的脾氣。
“今日我軍已然有了準備,回回炮更是備足七十架,連續打了三個時辰,為何今日的傷亡反倒更大了?”
劉真看著文冊上所寫的那“九百六十七”,這不是數字,而是他遼東都司的骨血,他麾下的兵卒啊……
劉真憤慨,可他的憤慨來不及繼續發泄,便見到了劉昂拿著加急送來的軍情走到了帳內。
“爹,賊軍在正午便抵達了複州城北,數量之多,不下萬五!”
劉昂一開口,劉真便搶過了加急送來的軍情。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一切,心裡情緒起伏不定。
“明日……”他沉默了許久後開口:“明日起全軍壓上,你也帶隊攻城。”
“末將領命!”劉昂單膝下跪,作揖接令。
日夜罔替,時間來到劉真攻城的第三日,一萬六千多大軍除了六千騎兵外,已經儘數壓到陣上。
這一日,金州城四麵都遭受了長達三個時辰的回回炮進攻,並在之後經曆了長達四個時辰的短兵猛攻。
明軍終於登上了城頭的馬道,卻又被崔均、鄭峻二人親自帶隊趕下城去。
隻是明軍的頑強與渤海軍一樣,他們被趕下城去,卻又頑強的攻上城來。
你來我往,雙方在經曆了數日的攻守拉鋸戰,可直到六月十五日,金州城依舊如同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一般矗立在這半島南端。
城頭的紅底黑邊朱雀旗也依舊屹立不倒,在城上箭樓獵獵作響。
原本劉真還有心思整軍備戰,可當複州城的消息傳來時,他卻再沒了心思。
“昨日正午,複州城告破,守將趙騫陣沒戰死,守軍半數投降……”
營帳內,聽著劉昂帶來的消息,帳內的明軍將領們已經徹底絕望。
整整九日的作戰,眼見用儘了吃奶的勁也拿不下金州城,反而還被渤海軍拿下了遼東唯二城池的複州城,所有將領都搖擺不定了起來。
當然,他們並不是想投降,而是想勸劉真撤回九連城。
他們的想法,劉真也能看出來。
他想到了吳高的話,起身走到營帳門口,眺望那座他們血戰九日的城池,心中哀愁之意難以言表。
“撤軍,回九連城……”
劉真遺憾下令,可諸將卻沒有一個人勸阻他,可見他們已經被金州城的堅固打滅了心中氣焰。
大軍開始收拾戰場,將城外的屍體集中掩埋,將甲胄裝車。
正午時分,劉真懷揣著遺憾,最後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天地間的金州城,率領大軍撤回九連城。
來時他們有一萬九千大軍,可離去時卻隻隻剩下了來時四分之三的數量。
“撤了!撤了!!”
金州城頭,所有守軍看著撤離的劉真所部,忍不住的歡呼雀躍起來。
鄭峻也是其中一員,他在歡呼過後便四下搜尋著崔均身影,最後在城門樓的一處角落找到了熟睡的崔均。
看著熟睡中的他,鄭峻情不自禁的笑了。
興許在這種時候,崔均才會做出與他實際年齡相符的事情吧。
鄭峻退了下去,派出五百馬步兵充作塘騎,前往城外打探劉真所部的行蹤。
一個時辰後,在確定了劉真確實要撤退後,鄭峻下令全城兵卒出城打掃戰場,同時砍伐樹木壘砌為柴。
九日的消耗,金州城內早已沒有了一根柴火,如果不是崔均下令不準拆屋,鄭峻他們都差點把百姓的屋子給拆了。
如今好了,劉真撤退,他們也能緩一口氣了。
半日的時間過去,崔均整整睡到了淩晨才緩緩蘇醒。
他是聽到了劉真撤退後己方的歡呼聲才睡著的,因此他醒來時,當即便清醒的知道了劉真為什麼撤退。
根據劉真撤退的方向,崔均也猜到了大概是複州失陷,不然劉真不可能撤退的如此匆忙而且方向還是距離此地七百餘裡的九連城。
想清楚了局勢後,他當即派塘騎前往複州方向,將劉真撤退,金州守住,以及金州糧秣情況儘數彙報而去。
消息送到王義手中時,王義正率大軍在孛蘭馬驛紮營休整,準備明日南下金州。
王義被塔失從睡夢中叫醒,心中高興同時,也讓人八百裡加急,將消息送往了沈陽。
兩日之後,當消息送抵沈陽,這已經是朱高煦圍困沈陽第二十九天。
“好!好啊!”
渾河岸邊,頭戴鬥笠的朱高煦叫好,弄得幾名與他釣魚的千戶官無奈看向他。
“金州拿下,城中還有五十三萬六千餘石糧食和三十六萬貫錢!”
朱高煦也感覺到了千戶官們的目光,為了防止這群家夥以為自己釣不上來魚,故意讓他們也釣不到,因此他還解釋了一下。
“五十三萬?”
千戶官們聽到這糧食數量,也顧不上釣魚了,緩緩起身看向了朱高煦。
這一刻朱高煦也爽朗笑著與送來消息的趙牧吩咐:“告訴崔均,他的那些安排我都知道了,不過他還是太小家子氣。”
“轉告崔均,給金州的守城弟兄發三十畝賞田,對於陣亡的一千二百弟兄發賞田和二十石撫恤糧的同時,額外再發十石撫恤糧食,撫恤田也更改下發五十畝。”
“讓金州城的守軍往北遷徙,將他們安置在複州城。”
“另外告訴王義,將複州百姓遷往前金鹹平路韓州四平,給他們每日發二斤糧食,讓他們在韓州築城開墾荒地,所有開墾的荒地都按照規矩,以人頭均分。”
“最後讓王義調三十萬石糧食運往渤海,如此一來,渤海就能撐到秋收了。”
朱高煦幾番安排,將渤海軍的糧食與後顧之憂徹底解決。
遼陽與金州調去的三十萬石糧食,足夠關外的十七萬軍民吃到秋收,屆時隻要留下足夠吃到來年四月的糧食,剩下的糧食都可以運往韓州、三萬衛、鐵嶺、蒲河等地,讓剛剛遷移過去的遼北百姓安心開荒耕種。
至於三萬衛等地秋收種出的糧食,則是儘數送往沈陽,十幾萬石糧食足夠朱高煦這麾下四萬多人吃到來年三月。
想到這裡,朱高煦詢問起趙牧:“孟章和徐晟二人彙合沒有?”
“已經彙合了,昨日剛剛渡過遼河,拿下了盤山馬驛。”趙牧遞出一份軍情,朱高煦接過後仔細看了看,最後開口道:
“遼西兵馬不過兩萬之數,你讓王義從金州派人乘船去永平送信,把我們進攻廣寧,拿下金州的事情告訴他,讓他進攻山海關,不用管大寧。”
“是!”趙牧應下,卻提出自己的疑惑:“殿下,大寧還有三萬兵馬,我們不管它會不會……”
“不是不管,是我父親不用管,我們來管就行。”朱高煦輕笑,然後起身看向了遠方的沈陽城。
“沈陽已經幾日沒有冒過炊煙了?”
“大約六日,估計城中房屋已經拆完了。”趙牧輕笑回應。
“你說他們還能撐多久?”朱高煦收起魚竿,看似心不在焉。
對於這個問題,趙牧想了想:“以他們的糧食數額倒是能撐很久,但是沒有沸水,隻是冷水泡飯的話,恐怕撐不了多久就要開城投降了。”
“我也想也是……”
朱高煦回應,隨後與趙牧四目相對,笑聲在渾河岸邊傳開。
《渤海紀事本末:“壬辰,真圍金州九日,強攻不下,聞王兵至,果走九連城。”
《明世宗實錄:“壬辰,真攻金州,幾欲拔城,然王兵至,真聞,遂走九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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