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沿海商幫
“東洋船隊這一去,萬一真的被東宮在日本設立市舶司,那蘇鬆、浙東等地的商幫肯定會不高興的。”
應天府左春坊內,當焦慮的聲音響起,一處宅院的水榭內也露出一群身穿儒士袍,卻氣派十足的人。
在他們的年紀從三旬到六旬不等的人,其中以一名三十出頭卻相貌俊秀的男子為首。
麵對剛才的問題,那俊秀男子卻輕嗤道:“他們不高興又有何用?”
“當今天子與東宮才借著清理建文佞臣,將淮西、浙東、蘇鬆等地官員清理,現在天子與東宮那邊也知道群臣不滿,隻是苦於無人跳出來當出頭鳥罷了。”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就越應該低調內斂,等著他們自亂陣腳。”
男子說罷,舉杯飲了一口賜酒,而麵對他的話,一名年紀三旬,大臉盤子的官員也附和道:
“解閣臣此言說的好,浙東、淮西、江東等官員遭受重創,現在卻是我江左官員一家獨大了,理當慎重。”
“解閣臣與士奇所言甚是。”聽聞二人開口,其它人附和起來。
在永樂朝能被稱為閣臣的,隻有剛剛被冊封為殿閣大學士的解縉,而被稱為士奇的人,則是祖籍為江西吉安府出身,表字士奇的楊寓。
在此水榭之中能入座的,均為江左出身的官員,其中以解縉地位最為崇高,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官職高,而是因為他能參與武英殿機要。
“雖說低調,可東宮那邊明顯是想培養山東、遼東等地學子,以此在廟堂占據高位。”
一名官員低聲開口,可解縉卻輕笑道:“北人不知文,就憑他們想要考過我江左學子,未免有些癡人說夢了。”
“確實如此。”楊士奇也附和道:“興文教非一朝一夕能成功的,我私下詢問過國子監的貢生,東宮所調教諭,大多都是出身寒苦的學子,在國子監時就成績不顯,去了北邊也教不出什麼好學子。”
“何況,東宮此舉已經暴露想法,他若是再想募集國子監的貢生充為教諭,我們也可摻入人手,讓江左文風在北邊占據一席之地。”
不管是解縉還是楊士奇,他們都不認為朱高煦能在短時間內培養出一批治國乾才。
諸如浙東、江東、江左等地,哪個不是有上千年時間做底蘊,才能培養出如此濃厚的就學環境。
朱高煦雖然給足了遼東、山東學子政策,但他沒有三地的底蘊,也找不出比三地優秀的教諭。
就憑這點來說,他想要建功,起碼需要上百年的時間。
彆說上百年,就他百年之後,他那政策是否還能執行都成問題。
“稅務司的官員糾察的厲害,若是什麼時候查到江左,那下麵人也會有些麻煩。”
一名六旬官員開口,聞言的楊士奇閉口不談,解縉則是依舊自傲:“我剛才說了,江東六府和浙東等地商幫都在盯著下東洋之舉,朝中不想讓東宮成事的人太多。”
“此次下東洋若是能成還好,若是成不了,他們剛好可以苛刻朝貢的貿易。”
“隻是不管如何,此事與我們不相乾,埋頭籌謀科舉,等待江左學子搶占進士席便是。”
他舉杯飲酒,灑脫的模樣卻無法打消眾人的擔心。
在座之人,誰不是千軍萬馬之中殺出的佼佼者?
下東洋一事,表麵上是東宮想做,但實際上明明是金台之上的那位想做。
這父子同心,想要阻止下東洋及後續的下西洋,著實太難了。
不過解縉說的也沒有問題,這件事情終歸是那朝廷與江東、閩浙等地商幫的事情,與他們江左不相乾。
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想想怎麼謀劃下次科舉的進士空缺。
不管那對父子再怎麼厲害,他們終歸還需要人辦事,而掌握知識的他們,便可以趁機掌握要職。
思緒此處,群臣紛紛舉杯,從政務聊到了詩詞歌賦上。
倒是在他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時候,朱高煦所派出的胡綸也帶來了關於沿海走私的大致消息。
燭火飄零,受限於時代,即便是作為太子居所的春和殿也顯得昏黃。
掃視手中文冊,坐在位置上的朱高煦眉頭緊皺。
在他麵前,被賜座的胡綸則是等待朱高煦開口,不過他也知道,自家殿下恐怕沒那麼快開口。
“這事情的複雜,確實超過了我的預期,但還算在可控範圍內。”
一刻鐘過去,朱高煦放下文冊,揉了揉眉心。
他早就知道大明邊塞開始走私,而江南自然也會利用海路走私商品,賺取暴利。
隻是他沒想到,江南居然已經出現了類似商幫的民間組織。
在暢談江南商幫和走私之前,還得從大明的朝貢體係開始了解。
首先,大明的朝貢貿易不止有官營貿易,還允許官方組織的民間貿易。
例如,大明對朝鮮的態度還算不錯,所以在朝貢貿易之外,還有著使臣的民間貿易活動。
朝鮮國的使臣,往往會在朝貢時特意攜帶諸多特產來到大明進行貿易。
這樣的情況,從洪武三年就開始,到眼下已經規模不小了。
按照朱高煦這幾天了解的情況來看,如果朝鮮使臣準備向大明進貢一車貨物,那麼他們就會帶著十車私人物品到大明進行貿易。
這個現象讓大明的大臣看不過眼,因此每次朝鮮進行朝貢,總有官員會上奏彈劾,認為應該收取他們商稅。
不過這種上疏通常會遭到朱元璋的拒絕,理由是朝鮮王朝偏遠小國,長途跋涉來到天朝上國不容易,不用過於計較。
如此一來,朝鮮使臣們的私人貿易也愈發頻繁,並很快被朝鮮的國主們盯上。
很快,朝鮮國主就掌握了使臣們私下貿易的情況,並在暗中交代,讓使臣們購買大量的違禁貨品,這其中就包括了弓箭所用的弓角。
弓角作為違禁品,大明通常會在朝貢貿易中設置定量,所以朝鮮國主們才會特地命令給使臣,讓他們通過走私的方法,把朝鮮需要的弓角給購買回來。
不過,因為宮廷錢糧不足,所以朝鮮使臣大多時候會選擇和朝鮮富商合作進行走私貿易。
為了獲得資格,朝鮮很多富商也會通過賄賂的方式,把自己人安插進使團當中,與使團官員一起去往大明,然後打著朝鮮使臣的名義和大明民間的商人進行走私貿易。
這樣一來,朝鮮使臣可以從中獲取私利,朝鮮國可以獲得大量求而不得的違禁品,而朝鮮商人可以通過走私貿易大賺一筆。
這種事情聽上去,似乎隻是朝鮮一家的做法,但實際上這樣的做法卻充斥在大明貢體係下的任何國家,也包括了大明自己。
大明派使臣前往出使的同時,他們也同樣在進行走私貿易,隻是消息很少出現在皇帝麵前罷了。
不過相比較朝鮮的走私,大明的走私就有些明目張膽,且規模龐大了。
從元代開始,由於元朝的放養式管理,因此色目商人在貿易過程中將大量白銀、銅錢流出。
見色目商人這麼做沒有遭到處罰,並且還賺取了大量利益,因此大量沿海的漢人地主也開始效仿。
不同色目商人,漢人地主們的走私從一開始的單打獨鬥,漸漸演變為了商幫模式。
為了更好的走私,商幫通常會以政治獻金的方式來賄賂江南官員,讓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老朱拿下江南,建立大明才遭到官方打壓。
不過即便如此,沿海商幫依舊在走私路上狂奔,畢竟海貿的利益太大了。
儘管沒有美洲的金銀湧入,但日本的白銀,南洋的香料、珍珠、珊瑚等物都能帶回大量利益。
可是,眼下伴隨著朝廷開始插手海外貿易,沿海海商的苦日子來了。
限製於造船技藝,大部分海商都是用四百料到一千料左右的福船和馬船來進行貿易,即便是一個商幫,也很難拉出上百艘這樣的船隻。
也就是說,單從運力來講,下東洋艦隊的運力基本是幾十個沿海商幫加起來的總和。
下東洋艦隊如果沿著日本、南洋、天竺跑一遭,那其它商幫就得餓肚子。
這樣的情況,也符合朱高煦對下西洋成果的印象。
在他的記憶中,鄭和下西洋一次性就帶回了幾十萬斤香料,以及成箱的珊瑚珍珠。
鄭和七下西洋所帶回的香料,直接讓百官從永樂年間,一直領到了弘治年間才告馨。
不難想象,鄭和七下西洋到底帶回了多少香料,讓大明香料市場遭到了多麼嚴重的打擊。
可以說不到三十年時間,把未來一百年的錢都給賺了。
不過要不是這麼做,估計永樂年間也沒辦法維持那麼多大工程。
好在現在朱高煦來了,大明對南洋的貿易,將會從簡單的一錘子買賣,變成可持續發展的長期買賣。
隻是在這之前,他得盯緊這些沿海商幫,最好掌握他們走私證據,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把他們連帶被政治獻金的那批官員一起打包帶走。
“盯緊他們,所有的罪證都存檔,沒有我的教令,任何人不得開啟。”
將複雜的海上走私情況了解後,朱高煦也開始對胡綸下令。
胡綸一言不發的作揖應下,朱高煦見狀也沉吟片刻,思考過後才開口道:
“西廠的規模還得增加,最好從養濟院之中挑選孤兒培養。”
“東宮的府庫還有十六萬貫錢,你調十萬貫先用著,總之北邊給我盯好山東,南邊給我盯好南直隸和閩浙,順帶監視江西吉安府的那群文官。”
“臣領教。”胡綸應下,隨後見朱高煦不開口,便自覺起身離去。
待他離開不久,回避消息的亦失哈也走進了春和殿內。
他沒有詢問什麼事,隻是走到了桌案前,為朱高煦麵前那杯已經涼透的茶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