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人在囧途
“前麵讓一讓!讓一讓!”
二月初,在南邊部分地區已經回暖的時候,北方依舊帶著寒意,因此來往行人都穿著十分厚實。
不過與其說是行人,倒不如說是工人。
隨著朱高煦他們進入山東境內,街道上的人口漸漸變多了起來。
至永樂十六年,山東人口在經曆幾次遷徙和十幾年的安穩後,又重新穩定的保持在了六百多萬人口的水平線上。
與此同時,山東的耕地麵積也稍微增加了不少,從曾經的五千四百餘萬畝,增長到了如今的五千九百餘萬畝。
相信再過兩三年時間,山東的耕地麵積一定能突破六千萬畝。
隻是山東人均耕地看似很多,實際上卻並不均衡,山東孔家及其姻親旁係,依舊掌握超過三百萬畝以上的耕地。
這些年朱高煦一直在等著收拾山東孔家,而今新政推行結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將孔家徹底收拾,結束他們兩千年的特權生活。
沒了這群人,僅憑吏員肯定是不敢嚴重貪腐的,畢竟他們是流吏,身後沒有鄉紳富戶那麼硬的背景,但小拿小要還是避免不了的。
儘管學習過程中已經知道科技就是生產力這句話,可相比較科技,他們更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飽和暖,能不能當官掌權。
由於朱高煦將郭琰和大部分孩子隨從都放在了通過運河北上的舟船上,因此此時他身邊也不過百餘名身穿常服的騎兵罷了。
不過在此之前,朱高煦還得看看山東的百姓這些年過得如何。
要知道,旅行者號機車根本沒有得到多少資助,研究它的人也不過幾十個人。
坐在馬背上,朱高煦還沒開口,旁邊的亦失哈便已經開口解釋了起來。
如果研究的是炸藥、線膛槍等等對基礎材料要求較高,而且難以琢磨的課題,耗費那麼多錢糧,磨蹭那麼多年,朱高煦能理解。
“你們學校這一屆有多少報名太學?”朱高煦又側頭看向朱瞻壑,朱瞻壑不假思索道:“七十二人。”
朱高進去太學看過,有的人隻負責端茶遞水,對於課題研究什麼的根本沒興趣。
聞言,朱高煦搖搖頭,雖然不至於失望,但確實有些不太高興。
“是……”亦失哈答應下來,而這時那些運送物資的馬車也走遠了。
“太學派來了多少太學士指導?”朱高煦詢問亦失哈,亦失哈頷首道:“六百餘人。”
“殿下明鑒,確實需要一年。”亦失哈作揖回應,而後繼續道:“至於工價,基本是每日每人十五文。”
可蒸汽機的方向早就被他點出來了,近千人拿著比紐科門、瓦特、斯蒂芬森多幾十倍的資源,居然還沒把這玩意弄出來,這足以說明這近千人的團隊裡有許多人都是濫竽充數的存在。
“皇孫的那些同窗進入太學後,做得如何?”
耗費數百萬貫錢糧,近千名大學士共同研究的蒸汽機,在熱效率上居然還不如英國人在1825年運行的“旅行者號”機車。
“爹,這裡也有人種紅薯!”
“告訴王甫,對於一些對實驗沒有作用的人,給他們安排冷清的位置吧。”
“前麵的讓讓,這馬車裝東西多,躲不開!”
太學需要的,一定是對研究感興趣,能全身心投入研究的那種人。
太學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地方,中學畢業的學子,但凡加入太學的,都會根據興趣愛好前往各研究院學習並參與研究。
朱高煦帶隊繼續走陸路北上,巡察不一樣的風景和民情。
萬一過分了,與曾經的那群胥吏無二異,那等中學畢業的學子多了,這群家夥也就該交代了。
朱高煦詢問亦失哈,亦失哈清楚朱高煦的意思,當即點頭:
權力二字,已經深深刻入了人的骨子裡,並非那麼容易就能改變的。
“一千多人就七十二人報名太學,看來他們還是想為官。”
在那些人過去時,他們朝朱高煦一行人作揖表示感謝。
“這應該是給鐵路倉庫運物資的工人。”
得到解釋,朱高煦也頷首道:“這個物資準備需要一年左右吧,工人工價如何?”
聞言,朱高煦緩了一口氣:
即便做著如此簡單的工作,他們每天依舊能拿著朝廷開口的數百貫年薪,這讓朱高煦壓下了強製讓所有人進太學的念頭。
“會主動參與到課題研究、實踐中去,勝過許多太學士。”
就當下的情況來看,即便是接受了小學、中學教育的學子,也並不太喜歡名義太學士,實際上乾“工匠”活的職業。
對於這種事情,隻要他們不過分,朱高煦也可以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現在的吏員素質還不行,九成九以上都是小學畢業。
官道上,一輛輛裝滿貨物的六輪、八輪馬車依靠多匹馬拉拽運貨,時不時提醒前方的隊伍。
朱高煦倒也沒有強製所有人必須進太學研究,畢竟之前他就是這麼乾的,結果在有了明確方向,基礎材料都滿足的情況下,居然磨磨蹭蹭十七年都還沒將蒸汽機安排進入市場。
到時候朱高煦會讓他們知道,什麼錢可以拿,什麼不能拿。
朱高煦作為被提醒的一方,他帶著人下了官道,來到路旁等待著。
朱高煦幾乎投入幾十倍的資源,結果花費十七年都還沒讓它出現在鐵軌上。
一路從南京向北,所見到的許多建築,基本上都是這十幾年間修建的,不管是水渠還是束水閘都是如此,因為水泥建築還是比較顯眼的。
至於百姓的生活,隻能說比在洪武年間好了許多,畢竟洪武年間需要胥吏與鄉紳富戶勾結,幫朝廷收稅的同時,還會把鄉紳富戶的稅平攤到百姓頭上,同時自己還要貪腐一遍。
前進的路上,朱瞻圻忽然開口,朱高煦聞言當下勒馬,隨後看了一眼朱瞻圻所指方向。
在不遠處,數十畝坡地幾乎都種植了紅薯,朱高煦見狀翻身下馬,拿著馬鞭走了過去。
在那田間有不少湊在一起聊天休息的人,朱高煦湊近之後詢問道:“老伯,你們這紅薯是從衙門官田領取的對吧?”
“嗯,有事嗎?”
麵對朱高煦,坐在田埂上的那群老農顯得十分冷淡,朱高煦聞言笑道:
“我們是從江南來的調查的吏員,就是想問問這些紅薯種出來的畝產多少,自己吃還是賣出去,您放心,不白問……”
朱高煦說著,亦失哈也跟上來,將一小吊麵額一文的近百枚銅錢丟向了他們。
那群老農眼前一亮,回答問題的那個一把搶過揣在懷裡,隨後表情熱切,拍拍屁股起身道:“原來是吏員大人,草民有眼不識泰山,求饒恕……”
老農作揖回禮,朱高煦也輕笑道:“沒什麼罪過的,回答我問題便是。”
“好好好……”老農笑著點頭,連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好。
這個時代乾活也會磨壞衣服,因此乾活時赤膊上身十分正常,即便二月的山東還有些寒冷,但他們顯然是剛剛乾完活坐下休息的,身上還熱騰騰的。
朱高煦也不急,瞧著他穿好衣服,這才見他說道:
“這紅薯是好東西,原本我們不想要的,但衙門的吏員說這東西用來喂豬和吃都不錯,所以去年就拿了一些來耕種。”
“去年沒種好,但畝產也有四石多,而且它的藤也能吃,所以就先自己吃了試試,感覺味道還不錯後,便不想著喂豬,平日裡按照村吏教的做法來做紅薯吃。”
老農說出紅薯畝產,朱高煦略微點頭,隨後詢問了他怎麼耕種的,並教導他如何脫毒,最後才繼續詢問道:“如今收稅明白嗎,還會不會有以前的踢斛淋尖那一套?”
“現在沒有了,其它村子也沒聽過,就是交糧的時候得給吏員拿點幾斤糧食,說兩聲不容易。”
老農如實交代,也不怕得罪人,畢竟這是十裡八鄉都知道的事情。
至於十裡八鄉之外,那就太遠了,他這輩子也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
“西邊有活乾,你們沒去嗎?”
朱高煦頷首繼續詢問,那老農聞言點頭:“去,農忙之後就去。”
“工價知道是多少嗎?”朱高煦詢問,老農也繼續點頭:“十五文,不過介紹過去的,一般第一天工錢都得孝敬工地上的掌事們。”
“……”聽到這話,朱高煦一點不意外,略皺眉頭但還是冷靜繼續詢問:
“這意思是,隻要孝敬了掌事,就能在工地一直乾下去?”
“那哪行啊……”老農反應有些大,搖頭道:“交一日工錢,給你在那乾一個月,過往工地都是這樣的。”
“嗯,了解了,那老伯你們繼續休息吧,我們也趕路了。”
大概了解了下麵的貓膩後,朱高煦便作揖告彆了這群老農,留下他們還在為那幾十文爭吵。
朱高煦帶著亦失哈和朱瞻壑他們走回了官道上,朱瞻壑見遠離了那群老農,這才不滿道:
“爹,這群人在下麵小偷小摸的,您不管嗎?”
朱瞻壑畢竟才十六歲,還是少年人眼睛裡容不得沙子,了解了這邊的情況後,當下便爆發了。
朱高煦聞言瞥了一眼他,隨後才繼續道:“你敢保證換幾個人,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不敢,但我覺得應該換,如果不給予懲罰,這種現象隻會越來越多!”
朱瞻壑語氣不卑不亢,堅持自己的想法,這倒是讓朱高煦有些愕然。
他愣了愣,隨後才繼續道:“換容易,可換來的人,你確定不會被環境腐蝕,日後成為比當下這些人貪腐更厲害的人嗎?”
“現在的這群人,起碼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底線,而且還能做事。”
朱高煦覺得隻要能做事,小貪小拿不算什麼大事,畢竟整頓吏治有多困難,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了。
洪武年間的吏治比現在還要腐敗,他耗費十六年才整頓到了如今的程度。
再進一步不是沒有可能,但太困難了……
“為什麼能做事就能貪?”
朱瞻壑反問朱高煦:“隻要能做事,那貪腐就能夠容忍嗎?”
“您說過一步退步步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那這個道理您應該比我更明白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