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熱鬨了……”
十月,在北方已經略有寒意的時候,馬車之上的一人看著窗外熱火朝天的工地景象,頗為唏噓的說出了這句話。
這裡是鳳翔府扶風縣,而那正在修建的工地便是西北鐵路南段的張鳳鐵路。
從張家口到鳳翔的鐵路已經修抵山西平陽府境內,距離鳳翔府雖說還有一千裡路程,但由於是多段開工,故此西安境內的不少鐵路路基很早就開始動工了。
作為有煤炭和鐵礦的地區,陝西並不需要像其它地方一樣等待,況且山西段和陝西段中間隔著黃河,而朝廷沒有技術修建黃河大橋,故此也不用擔心銜接問題。
從渭南到鳳翔府寶雞縣不過四百餘裡,當下已經修通三分之一,大概再過兩年就能竣工。
屆時山西段的鐵路也竣工的話,這張鳳鐵路也就可以全麵通車了。
這鐵路全線通車,自己估計也就可以走了……
楊士奇吐出一口濁氣,他很清楚朱高煦為什麼讓自己做陝西布政使,說白了就是為了讓自己修好張鳳鐵路。
“先生,這張鳳鐵路若是修建好,屆時我們應該也能回家了吧?”
可問題在於,楊士奇有江南的這層背景,他可以作為朝廷和江南的潤滑油來潤滑雙方關係,所以想找一個替換他的人才不容易。
朱高煦雖然沒殺他們,甚至也沒有下旨意解釋為什麼裁撤他們,但他們的家產確實大部分都被西廠和錦衣衛查封,金銀錢鈔儲存地方銀行,古董字畫運往京城,地方耕地與宅院由地方衙門分配。
他口中的不好找,並不是對自己能力有多自信,而是他的身份特殊。
幕僚看著工地上騎馬耀武揚威的那些監工,眉頭舒展道:
江南等地官員現在開始慢慢吸納在江南畢業的學子,但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目前能上台撐場子的還是楊士奇他們幾個。
儘管海軍都督府給出的理由是這些兵卒年齡較大,但誰都清楚海軍內部與昆侖洲各藩屬國的勾結。
紀綱把江西、浙西、江東等派官員重創,直到現在都難以恢複元氣。
故此,當他提起朱元璋的時候,許多人便已經開始驚慌起來。
“這其中,太祖高皇帝就提起過官員貪腐的事情,並說貪官打不儘殺不絕。”
這樣的回答,讓楊士奇放鬆了下來:“既然是這樣,那就好好乾完這最後兩年吧……”
“沒事,兩位公子都十分聽話。”幕僚根據下麵人傳來的消息回答。
楊展在錫蘭訓練的兩萬海軍士兵補上了小西洋的缺額,同時山東登萊二府訓練的一萬四千多海軍也成功上崗,替換了南洋的舊港、滿剌加、呂宋等衛兵馬。
他突然佩劍的舉動,讓整個殿內的氣氛驟然壓抑起來。
“平身!”
當初朱高煦派楊展前往的時候,眾人便猜到了楊展會對海軍大刀闊斧的改革,隻是沒想到楊展一刀就砍中了大動脈。
隻見朱高煦看著手中的長劍劍身,似乎在看長劍,又似乎在看群臣。
“入班!”
同乘一車,楊士奇的幕僚小心翼翼開口,對此他也點點頭:
“隻要朝廷那邊能提拔幾個來替換我的人就行,不過就是這樣的人不好找。”
這一日的大朝會顯得異常詭異,詭異的氣氛讓群臣在身著厚重朝服上朝時,便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
“鐵路主要在北方,而北方又被新政派所把持,這次他們恐怕要傷筋動骨了。”
在馬車離去的同時,海軍內部也發生了不小的動蕩。
“朕當時不相信,甚至覺得太祖高皇帝對於官員貪汙的律法過於嚴苛。”
朱高煦忽的將長劍拔出,群臣心裡一緊。
在群臣的山呼萬歲中,一道腳步聲緩緩響起。
朱高煦以朱元璋作為開篇,而這位皇帝無疑是整個大明朝官員心中的夢魘,其次朱高煦。
群臣紛紛起身,可當他們抬頭,看到的卻是身穿冕服站在金台上,腰間還彆著一把四尺逾長劍的朱高煦。
他的話音落下,不多時馬車便向著西安府長安縣的方向開拔而去。
如果單論能力,朱高煦完全可以從新政派和渤海畢業的學子中挑選幾個人來替換楊士奇,畢竟他年紀大了,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朕最近翻閱史書,同時也回想起了當年在武英殿陪太祖高皇帝理政的事情。”
“嗯……”楊士奇頷首,卻又詢問道:“老家那邊沒什麼事情發生吧?”
“謝陛下……”
十月初十,海軍內部開始調整,十七衛三所九萬八千二百人的海軍,一下子裁汰了三萬四千二百六十五名兵卒,超過三分之一的兵卒被裁汰。
消息傳遞北京的第三日,朱高煦下旨剝奪了三十六名海軍武官的散階與官職,但並沒有流放他們。
時間一點點過去,隨著冬月二十一日的冬至大朝會到來。
“近來出入陝西的人增加了不少,看樣子朝廷是準備對那群人下手了。”
“噌!”
雖然沒有說原因,但誰都清楚,這三十六人興許就是引起此次海軍內部大換血的主要人員。
雖說大朝會中君王可以佩劍,但朱高煦的習慣是從不佩劍。
鴻臚寺卿的聲音依舊莊嚴,在他的指揮下,群臣紛紛入班,手執笏板高唱萬歲。
今日的天氣並不好,陰沉的天色讓殿內顯得略微昏暗,全靠兩排的一些燭火照明。
“不過這麼一來,新政派一旦勢弱,那也就可以扶持青壯派登場,您也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由於元代的官僚機構極為腐朽,官吏貪腐成性,因此在建國後,朱元璋十分注意大明的政風,甚至達到矯枉過正的地步。
他一方麵提倡廉潔,要求各級官吏遵紀守法,廉政愛民,另一方麵對於官吏犯法特下重典,以嚇阻官吏貪汙腐敗。
在洪武年間,如果有官員觸犯貪汙罪,則施以剝皮之刑。
在郭桓案爆發前,空印案、胡惟庸案先後發生,朱元璋為了解決官員貪汙,逐漸采取法外施刑的方式,而且也越來越重,並且設立錦衣衛以加強監控官員,但即便如此也攔不住官員的貪汙。
正因如此,他才會感歎說:“朕才疏德薄,控禦之道竭矣!”
朱高煦現在突然搬出朱元璋和貪腐問題,這說明他今日要討論的恐怕便是與貪腐有關的問題了。
不出群臣預料,朱高煦接下來的話讓許多人汗流浹背。
“朝廷修建鐵路,本是為了天下人和天下事,這樣重大的事情,卻不想都有人不曾放過,貪汙的數額大到連朕都不敢相信。”
“上個月雲南布政司隴川府知府江淮上奏,隴川府通判王佑與其堂侄,南甸縣工房司吏王紀貪腐隴川鐵路款項,營造虛假賬目,不到十個月,便從隴川鐵路總款項中貪墨八萬四千餘貫。”
“他們貪墨的這些錢,大部分都分批數百次,分彆存入了某位勳臣家中子嗣的存折裡了,你說是不是……王佐?”
隨著朱高煦開口,群臣的目光紛紛投向了站在角落的一名六旬武官和四旬武官。
他們其中一人是順昌伯王佐,是當年靖難之役中投靠燕軍的將領,在戰後也得到了朱棣的封爵。
另一人則是海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王佐,楊展前往小西洋後,他負責留守海軍都督府。
此刻海軍都督僉事王佐一臉懵,故此眾人將目光放到了順昌伯王佐的身上。
“陛下,臣冤枉啊!”
忽的,順昌伯王佐跪在地上不斷叩首,廟堂上卻沒有一人敢為他求情。
任誰都想不到,他居然膽子那麼大,僅一個人就貪腐了八萬四千貫。
清白的人與他無關係,有關係的人大多自己也乾淨不到哪去,生怕被牽連上。
這種情況下,朱高煦掃視了一眼廟堂,一步步走下台階。
以他六尺逾的魁梧身材,身穿冕服手持長劍步步緊逼的樣子氣勢拉滿,群臣紛紛跪下,便是連朱能、陳昶這樣的宿將也不例外。
“陛下,這裡畢竟是奉天殿……”
關鍵時刻,夏原吉上前跪下,攔在了朱高煦麵前,生怕朱高煦上去就把王佐給砍了。
朱高煦停下腳步,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但他接下來的話又讓眾人心懸了起來。
“王佐隻是其中一人,在西北、東北、兩京等鐵路中貪墨錢糧的人並不少。”
“朕不好殺生,念你們都是太上皇與高皇帝的舊臣,給你們十日的時間自檢,並上交貪墨錢糧。”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交,但十日後朕會派人把所有人都查出來。”
“朕一定會查出來!”
話音落下,朱高煦重重將手中長劍摔在地上,那長劍與金磚砸在一起的聲音將群臣壓得喘不過氣來。
等他們再抬頭,朱高煦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而這時卻傳來了王佐的叫嚷聲。
“陛下,臣知錯了!陛下!”
王佐被四名大漢將軍架在半空中,直接抬了出去。
他聲嘶力竭的叫嚷卻無濟於事,那聲音讓許多不乾淨的官員與勳臣滿頭大汗,精神恍惚。
“額啊!!”
忽的,一聲慘叫宛若驚雷打在眾人心頭,顧不得鴻臚寺卿還沒唱禮,眾人便魚貫而出。
隻見一字時前還風光滿麵的順昌伯王佐,此刻居然被大漢將軍從禦道直接摔下了奉天殿廣場。
他躺在奉天殿廣場上,整個人一動不動。
奉天殿廣場上,前來參加大朝會的許多官員親眼看見了這一幕,有的被嚇得直接癱軟在地,還有的則是跪在地上,目光回避王佐。
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直到一字時後太醫院的禦醫們才趕到這裡,但王佐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娘地,真晦氣……”
武官人群中,海軍都督僉事王佐暗罵一聲,熟悉他的人紛紛看向他。
雖說死者為大,但王佐確實被嚇了一跳,他被叫到名字的時候還在想自己壓根沒有認識的隴川親戚,怎麼就貪汙了。
好在是虛驚一場,要不然躺在那裡的估計就是他了。
“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