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孟存低聲解釋,王回頷首道:“陛下已經與我說過,未來的基建方向將會從北方逐漸轉到南方,如此一來,下麵的人想要累功就比較困難了。”
做生意要看風向,做官員更需要如此。
在朝廷向北方不斷投入並修建鐵路的時候,北方鐵路所經過的府縣都能用朝廷的錢撈上一筆政績來豐富自己的履曆。
可現在朝廷即將減少對北方投入,那那些隻知道捕捉風向,本身卻沒有過於強硬才乾的官員就有苦頭吃了。
果然,隨著王回這話說出,院內大部分官員麵麵相覷,臉上都露出了緊張之色。
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隻是中規中矩的官員,之所以能得到拔擢,也是順了朝廷的東風才能起來。
如今朝廷把風停了,北邊恐怕就要生變故了,恐怕這才是皇帝複起王回的深意。
如今的北邊,唯有王回能能壓住場麵,除了他,張孟存和紀舒都不行。
“這消息走漏出去,下麵必然人心惶惶,得想辦法解決。”
紀舒臉上凝重不淺,張孟存也點頭欲言又止。
顯然,他們都不敢輕易說出安撫的話,而這個話隻能王回來說。
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在算計王回,可王回明知這是算計,卻並不以為意。
身處高位,若是事事都把事情推給下麵的人,那日子久了,下麵的人就會和自己離心離德。
唯有坐得穩,擔得起,方能上下一心。
王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所有人都盯著他的舉動,想知道他是沉默還是正在醞釀。
潤了潤嗓子,王回緩緩放下茶杯,而後開口:
“朝廷的風不吹,不代表我們不能自己扇風,人總不能坐在烈日底下把自己曬死,況且陛下也不會坐視我們被曬死。”
他將朝廷和皇帝做出分割,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是從朝廷角度而必須做的,而皇帝還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這條消息放出來,眾人懸到嗓子眼的心也回落到了該存在的位置。
緊接著,王回又繼續開口道:“以長對短,而非以短對長。”
“近些年來,北邊的官員懈怠了,總是朝廷怎麼吩咐,他們便怎麼來,全無半點主見,也不會想著變通。”
“長此以往下去,北邊就真的死了。”
王回道出北方安逸的真相,說到底無非就是朝廷從洪武年間一直對北方投入到如今,六十餘年時間給北邊的人養出了惰性,尤其是以永樂、洪熙年間為最。
皇帝正因為敏銳察覺到這一點,所以才會停下北方的風,讓他們自省,自己想想變通。
“話是如此,可要如何變通呢?”
張孟存主動開口詢問,眾人也投來了目光。
對此,王回緩緩開口道:“我大明朝一個縣有一個縣的實情,身為父母官,下麵那群人總不能連本縣實情都不知曉吧?”
“開礦、製水泥、金銀銅錠,這些都是功績,怎麼就乾不得?”
“北邊鐵礦如此之多,冶煉農具往南方販賣,少賺幾文錢,不就都賣出去了?”
“多賺幾文不會發財,但少賺幾文就能把市場搶占。”
“以北方的工價和成本,沒有理由會輸給南邊……”
王回這番話倒是點明了眾人一件事,那就是隨著北方鐵路不斷建設,北方物資的運輸成本是遠遠低於南方的。
有這樣的交通、礦產資源,但凡好好利用,也不至於困愁沒有功績的事情。
“可有些縣確實沒有金銀銅鐵礦……”
紀舒遲疑著開口,王回卻坦然道:“一個縣的人口有定數,這邊幾個縣沒有礦,那邊幾個縣人不足……”
“既然如此,何不放開一些路引政策,讓人流動起來,著重發展幾個重城呢?”
“放眼北方,可稱重城的,唯有北京、青州、太原、西安。”
“那河套的九原縣、定襄縣,山西北邊的大同、朔州等地礦產缺乏嗎?缺乏的是人口才對吧?”
“還有那河西之地,單是陛下所點名的十幾處礦區,便足夠開采數千礦坑,解決數十萬人的生計問題。”
“當下鐵路既然已經修通,為何不能由衙門出麵與南邊的衙門交流,將這些東西運到稀缺他們的地方販賣呢?”
王回的言語,將江南的官商勾結,改為官本為商。
“這種做法,似乎不太可得到陛下認可……”
張孟存瞻前顧後,王回卻不以為意:“過些日子陛下回來便會視朝,屆時我會親自上疏。”
“事情成與不成全看那一日,但事情若是成了,就都不要畏畏縮縮,都放開手去乾!”
王回雖然這麼說,但他心裡卻清楚,皇帝一定會支持他那麼做。
原因很簡單,江南既然已經在明麵上浮出了類似兩宋時期的官商勾結一事,那隻能說明暗地裡這種事情恐怕早就屢見不鮮了。
這個苗頭一旦出現,不管再怎麼打壓,嘗到好處和見到好處的人始終都會重走這條路。
如果北方不作為,那隻會被甩在身後。
隻有北方主動作為,並且形成足夠的規模,才能不斷壓製南邊抬頭的資本,因為北方和朝廷的利益,亦或者說和皇帝的利益是相同的。
北方麵對的海外體量太小了,不管是日本還是朝鮮,亦或者是西邊的亦力把裡,這些人口加起來都沒有兩千萬。
相比較之下,南邊能接觸的海外體量可就太大了。
隨著海外財政與經濟逐漸抬頭,泛江南地區會變得越來越強,而北方隻能借助朝廷的錢糧轉移來跟上南邊腳步。
一旦經濟和政治都以江南為主導,那經濟、政治都不如南方的北方,便隻能在江南的步步緊逼中發起熱戰。
正因為想清楚這些,王回才敢說自己會主動上疏擔責。
對於他的這一做法,院內眾人紛紛羞愧的低下了頭。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離去吧。”
王回端茶送客,眾人見狀紛紛朝廷躬身行禮,而後有序的排隊走出了王家的這座院子。
在他們都離去時,一直坐在某處府邸內等待消息的三楊也得到了新政派聚會結束的消息。
“除了蹇義和徐碩、王驥等人,大部分新政官員基本都投靠王回了。”
“如此看來,現在他的勢力比此前還要大……”
楊榮沉著臉色開口,楊士奇卻眯著眼睛在思考問題,一言不發。
楊溥見狀,當即說道:“那位不殺他,我們便殺不了他,隻能被他所禍害。”
楊榮與楊溥對視一眼,隻能無聲歎氣。
說到底,在家天下的這個時代,隻要皇帝有足夠的軍功來掌握軍隊,哪怕沒有錢袋子,皇帝也能找到錢袋子。
有了錢袋子和槍杆子,那剩下那些政治上的事情就簡單許多了。
原本事情在朱允炆那時就可以扭轉,如今卻拖到了洪熙年間。
偏偏就當下的情況來看,太子雖然能力不算強,但他有自己信任的人,這導致他們三人安排的人根本插手不進東宮權力中心去。
他們倒是想扶持彆人,可當下能被他們扶持的就隻有一個朱瞻圻,但朱瞻圻在交趾的那些事情大家都知道。
扶持他上台,還不如扶持朱瞻壑呢,最少朱瞻壑的殺氣沒那麼重。
“好聖孫……”
楊士奇開口提及當今太孫,這讓楊榮和楊溥的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說撐到朱瞻壑結束那還算好,可現在朱瞻壑的嫡長子朱祁鉞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
這麼一弄,他們恐怕到死都擺脫不了當下的局麵。
“江南那邊的事情儘早斷清楚,唯有舍江東與浙西,才能換我江閩一片安寧。”
楊士奇忽然開口,同時補充道:
“另外,舊港和廣東那邊,也需要提早布置布置了。”
“儘管眼下還不太明顯,但日後這些地方恐怕是重中之重。”
“南洋承宣布政司,必須要有足夠的人才行……”
“好!”見楊士奇這麼說,楊榮點頭應下,楊溥卻道:“那王回那邊呢?”
楊溥沒有堅定的態度,所以做不出和王回一派死鬥的決定,但他又不想讓王回將眼下的新政派改變。
儘管他不知道王回今夜與新政派的官員們說了些什麼,但新政派如果持續這樣依靠朝廷,那北邊隻會越來越衰弱。
畢竟現在朝廷的敵人隻有西邊和南邊,而北邊雖然還能再西北培養些將領,但在西北的機會,絕對沒有在西南多。
真要論培養將領,他們的優勢更大。
“他想改變,可他也不想想,這種事情是能輕易改變的嗎?”
楊榮嗤笑王回的舉動,楊士奇也並不看好。
他起身走到了院子,看著漸漸升起的一輪明月,忍不住搖了搖頭道:
“這陣風,終歸是要往南邊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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