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是一種懂事的謹慎的淡笑。
尚策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略怔了一下,笑道,“沒事的,不會麻煩,先生特意給了程大哥時間。”
先生?是竟還勞動了程陽平的老板麼?程若綿心裡一驚。
“請跟我來吧。”
“好的。”
程若綿緊步跟上去。
看尚策的腳步方向沒往主屋去,程若綿鬆了口氣,司機是為主家打工的,她又是司機甩不掉的“拖油瓶”,堂而皇之在人家主屋裡穿梭,總是不禮貌。
兩人一前一後經過主屋側麵的石板小徑,來到後院。
一繞過來,便覺這裡彆有洞天。
前院大氣闊達,後院景致則幽深精美。亭台池榭假山造景,處處綠意盎然。蕭瑟的北城冬季,能種出這麼滿園青蔥翠綠,大抵不是單有心就能達成的。
更彆提剛剛進來的一路上,至少有三五個身穿製式大衣的保鏢。以前雖則不住在程家,總也是能聽到程陽平吹噓的閒言碎語,他就職的主家如何尊貴如何不能言說,眼下實際到訪,安保如此嚴密,程若綿心裡不由愈來愈惶恐。
尚策停下腳步等了等她,“初次來容易迷路,您跟緊一點。”
程若綿應了聲,緊步趕上去。
轉過一道拐角時,忽而聽到人聲,下意識以為是程陽平,她便循聲扭頭望過去。
夜色朦朧的花園中,紫藤花架下,有個身穿黑色長大衣的男人坐在田園鐵藝椅上,正擎著手機貼在耳邊講電話,聲線低沉,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她跟著尚策腳步快,隻是很短暫地瞥了半秒鐘那男人的背影,便被枝杈遮住了視線。
那是程陽平的主家。
心裡閃過判斷,程若綿想著,自己得早點辦完事情早點離開,於是腳下步伐更快了。
“程小姐,程大哥就在前麵亭子裡,我就不往前去了。”
尚策停住腳步,彬彬有禮,“我就在旁邊,您談完了來找我。”
“好的,勞您費心安排,我會儘快的。”
程若綿微微點頭。
她獨自往前走了幾步,眼前出現了一座江南風格的亭台,亭下站著個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當即吃了一驚。
程陽平三兩步衝下台階,“怎麼是你?!”
程若綿往後退了兩步,這時候兩人都聽到腳步聲,尚策從綠意陰影裡閃身出來,笑著,“程大哥,您兩位好好談。”
話裡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程陽平立刻戴上笑臉,“好的好的,沒想到是我老家親人,有點意外。”
程若綿咽了咽喉嚨,略昂起下巴,努力讓自己顯得不卑不亢又有底氣,“舅舅,我外婆留給我媽的遺物在哪裡?我來是為了取這個。”
程陽平反應了一會兒,先壓低了聲音問,“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誰給你安排的?你不會跑到我單位去鬨了吧?”
“打了很多次電話,發了很多消息,你都沒有回複,我有個朋友,正巧聽說過你,他幫我安排的。”
“什麼朋友?”
程陽平狐疑,一個小丫頭片子,從哪裡結識的朋友,竟能打聽到他的單位找到這裡來?
“外婆的遺物在哪裡?”
“……在老家放著呢,我又不可能帶在身上。”
“那請你,現在給我二舅打個電話,讓他親自通知我媽,去程家把遺物拿走。”程若綿停頓了一下,“還有,以後若是還有彆的東西,我媽臨時想起來想要去程家取走,程家的大門必須對她敞開。”
“請你把這些消息統統傳達給家裡的二舅。”
“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程陽平條件反射要發火,忍住了,怒目而視。
他完全混亂了,搞不清楚程若綿到底是得到了什麼人的許可,竟能到這裡來,陸先生的專屬司機還守在這兒監視……尚策這小子也是,讓他在這兒等著,說有個人要見他,他滿心期待以為是哪個人物要接見他……
程若綿鎮定地補充,“請你照做,要不然,像你說的,我真去你的單位鬨起來,大家都不好看。”
她性子柔和,極少這樣咄咄逼人,都說為母則剛,這一次她是為女則剛了。
她知道這些年程雅琴有多不容易,她必要為她要來外婆的遺物。
不管她口中的“朋友”是何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總歸是有一定地位且與她關係不錯,程陽平腦子轉了轉,隨即改換了一幅麵孔,笑眯眯地,“你這丫頭,說什麼呢,怎麼著也是親戚,我為難你和你媽做什麼,沒必要跟我嚷嚷。”
“我這就打電話。”
說著,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程若綿二舅的電話。
三言兩語交代完畢,最後還不忘耍一通威風,“這事兒好好辦,知道了嗎?雅琴要回程家拿東西,不許有人攔著。早就說過你們幾個,為難雅琴做什麼呢,好歹是咱們妹妹。”
眼瞧他掛了電話,程若綿隨即給程雅琴發消息,等了幾分鐘,確信二舅已經照程陽平說的,給程雅琴打了電話說清楚了,程若綿這才望向尚策的方向。
尚策接收到眼神示意,隨即走過來,對程陽平道,“程大哥,您請回吧,這邊請。”
程陽平賠著笑臉,“還想跟我外甥女多說幾句呢,好久沒見著她了。”
“改天您兩位私下約時間吧。”尚策禮數周全,“這裡您不好久留。”
“……那倒也是,”程陽平想起什麼似的,停住腳步,“哦對,綿綿,你剛剛說打我電話沒人接,是我換號了,新號碼咱倆互相存一下。”
想著以後總有需要聯係他的時候,程若綿便存了他的號碼。
尚策道,“程小姐,您在這兒稍等我一下,我送程大哥出門。”
“好。”
正巧媽媽程雅琴打了電話過來,程若綿就原地接了。
一接通,那邊程雅琴就哭了。
程若綿安撫了她好一陣子,母女倆說了些話,剛掛斷,正巧尚策送完程陽平回來了。
程若綿微微笑著,“尚先生,今天實在是麻煩您了。”
“不麻煩,是我分內的事,”尚策道,“先生要見您,程小姐,請跟我來。”
程若綿怔了怔,“……見我?”
“對。”
於情於理,她當然要跟程陽平的老板道聲歉道聲謝,可……
“跟我來吧。”
尚策催促道。
程若綿隻能跟上。
繞過花園曲曲折折的石板小徑,她心中略有些不安,不知見她是要做什麼?是影響到程陽平的工作信譽了麼?所以要跟她確認一下?
如是亂糟糟地預設著,察覺到前麵尚策停住了腳步,並且往旁邊讓了一讓,她抬頭望過去。
眼前的場景讓她心臟都停跳了一瞬。
她已經來到了紫藤花架下,那坐在鐵藝椅上的男人,不是彆人,正是陸政。
他倚著靠背疊腿而坐,一條手臂擱在扶手上,手裡懶洋洋地轉著個打火機,像個運籌帷幄的獵人,那涼涔涔的眼眸裡,浮著一層未及深處的溫和,似笑非笑淡淡地說,“程小姐,又見麵了。”
程若綿感覺神思有那麼一刹恍惚,她像是一腳踩空,掉進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