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睡覺總是比較沉。
所以在一期一振幫琉星整理被子和睡姿時,琉星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正相反,蒼白的麵孔因為小睡正酣而染上了一抹紅暈,打著小小的呼嚕,十足舒適的模樣。
兩振刀劍默契地退出房間後,一期一振先開了口。
“燭台切應該忙完廚房了……他是今天的近侍,我去找他換班,”他笑了笑,摸摸五虎退的腦袋:“你也去休息會,多虧你,主人似乎不那麼恐懼……”
“為、為什麼……人類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呢?”五虎退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抓著腰間短刀的手指,用力到指尖都發白,“母親……不應該疼愛自己的孩子嗎?”
“……一些工匠不也會將自己不滿意的‘次品’給折斷嗎?”一期一振笑容褪去,難得麵無表情,語氣冷漠,“人類一直如此,事到如今有什麼好驚訝的。”
五虎退想說不是,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
他有著被主人疼愛的記憶。從被鑄造出來開始,他便被眾多貴族奉若珍寶,誇讚和愛惜,他都得到過。
可是……一期一振是不一樣的。
被一場大火燒去了身為刀劍時的記憶,成為付喪神後的記憶也沒有半點可值得珍惜的……即便是兄弟,他們到底還是不同。
一期一振仿佛沒察覺到五虎退的沉默,笑著摸摸五虎退的腦袋:“去吧,不想休息的話,把你的故事書找出來給燭台切,讓他晚上讀給主人聽。”
五虎退點點頭,乖巧地跑遠了。
一期一振留在原地,回頭看了眼審神者的房間,困擾地低歎:“小孩子……真是難辦。”
也不知是在說弟弟們,還是說新來的小主人。
琉星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正好是夕陽西下的時間。
他揉揉眼睛,在被窩裡呆呆坐了半天,直到燭台切拉開門進屋,才恍然自己在哪裡。
‘家’已經沒了,他現在在高天原呢。
他被燭台切帶倒窗前坐好。燭台切跪坐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給他梳那一頭淩亂的長發。
燭台切早晨隻來得及給琉星剪短前發,修出齊劉海,但後麵那頭淩亂的長發卻來不及剪齊,隻是隨意幾剪刀,剪成不至於踩著頭發絆一跤的程度。
琉星的頭發實在算不上好,沒經過任何保養,乾枯,發黃,打結,還容易斷裂,燭台切為了不弄疼琉星,花了半小時才勉強將頭發梳開。
不行,還得剪短,太長的頭發會吸走身體的養分……嗯……剪到前田藤四郎的程度就差不多了吧,還是說,稍微長一點,像小貞一樣的發型比較好?等小貞來了,兩個人站在一起時一定很可愛!
燭台切想到那個情形便忍不住勾起嘴角,忍著手癢,將琉星長長的頭發紮成馬尾後,大功告成似地鬆口氣。
“主公,已經梳好頭發……”話音隻到一半便停住了。
琉星是個很能發呆的孩子。
尤其是傍晚。
那是他在‘家’中,為數不多,能感受到快樂的時間。
火焰一般燃燒著的晚霞,在天邊暈成一片。大地被這片火焰肆無忌憚地浸染,伸出手時,夕陽的餘熱讓手心的火焰仿佛真的跳動起來一般,琉星愣愣地看著,目不轉睛,聚精會神,直到夕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才小聲歎口氣,像是在惋惜。
“主公,真得很喜歡看夕陽呢。”燭台切笑著開口。
怪不得在他梳頭的時候,琉星半點沒流露出抗拒——大概是被夕陽吸引了心神。
琉星被燭台切突然出聲嚇了一跳,小身體猛地彈動了下。
燭台切哭笑不得:“……您該不會忘記我還在了?”
琉星垂下腦袋,兩手搭在一起揪起了小麻花。
燭台切沒追問,將帽子給琉星戴好:“主公,晚飯前有什麼事情想要做嗎?”
琉星搖頭。
居高臨下,還有帽子擋著,燭台切看不清琉星的表情。
“主公,我們來做個約定吧,”燭台切蹲身,和琉星平視,沒在意琉星閃躲的目光,隻是笑著道,“表達意見的時候,不能隻用搖頭或者點頭。”
琉星聞言皺起了小眉頭,好像很苦惱。
燭台切繼續哄:“因為神明要聽見信徒的聲音,才可以回應信徒的願望。慢慢來,不需要您立即就學會對話,但是在表達自己的意見的時候,好或者不好,是或者不是,喜歡或者不喜歡,我希望您可以用您的聲音告訴我,好嗎?”
琉星焦躁的表情一覽無餘,苦惱了許久,才微微點頭。
燭台切忍著笑:“答案是?”
“……好、好的?”童音裡充滿了遲疑。
燭台切忍不住在琉星略微瑟縮的表情中摸了摸琉星的頭——雖然隔著帽子。
“先下樓走走吧,”燭台切拉住琉星的手,帶他走向門口:“您喜歡動物的話,我可以帶您去看看馬廄,那裡的馬都很溫順……但是絕不能一個人去,可以答應我嗎?”
琉星雖然不太清楚馬是什麼動物,但看到燭台切認真的表情,還是乖乖點頭,然後才在燭台切溫柔的凝視中,磕磕巴巴地補了一句:“可、可以。”
本丸裡的馬一共十三匹——比付喪神還多一位。
這些馬平常都是短刀們在照顧,大概是因為和短刀接觸的多,性格也很活潑,非常親人,看見有人路過馬廄就會嘶鳴以示歡迎,如果有人進了馬廄,那更是開心地人立而起,恨不得下一秒就衝出柵欄,馱著人溜幾圈來表達愉悅的心情——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這些馬在這半年裡,從沒好好的奔跑過。
所以馬兒們歡迎的陣仗,把琉星嚇得一個激靈,轉身就要跑,被燭台切連忙拉住。
琉星著急地掙紮:“走!走!”
燭台切怕弄疼孩子,乾脆將人帶得遠點,才安撫道:“主人是覺得馬很可怕嗎?”